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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老狗(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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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洛雪一脸失望。

“看来是我昨夜洗的太干净。”秦无衣把手缩回去,“换上那件皮袄,兴许令丞就能闻出来了。”

“好了,说正事。”聂牧谣插进话,将纸包推到严老狗面前。

严老狗打开,里面只有丁点白色粉末,查看一番后低头细闻。

“前调可辨出甲香、丁子香、鸡骨香和白檀香的浓烈芳馨,中调又有白渐香、青桂皮以及藿香的果味,后调则又回甜浓,猜测是雀头香与麝香。”严老狗胸有成竹说道,“这是西域独有的香薰,将众多香料碾捣成细末,酒沥阴干调以白蜜,最后以龙涎聚香。”

龙涎香需要焚烧才有香味,严老狗只闻干粉就能知道一清二楚,可见此人嗅觉何等灵锐。

“聂娘若是想买龙涎香,派人捎个话便是,我挑好就让人送到流杯楼,何必还要亲自来一趟。”

聂牧谣给严老狗斟满酒,手移开时,桌上多了一枚金开元。

“聂娘出手阔绰,但我这条老狗也不是谁的钱都赚,再说,几钱龙延香也要不了这么多。”

“严令丞对西市商贩和货物了如指掌,牧谣此次不是为买香,想向严令丞打听打听,西市内贩卖这种香料的有几家?”

“三十八家。”严老狗不假思索答道。

顾洛雪叹口气,低声说道:“这么多。”

“龙涎香在西域被称为阿末香,品质参差不齐,以大食国所产为佳品,此物奢贵,与同等重量黄金等值,一般平民百姓用不起,能经营这种香料的商贩也为数不多。”严老狗如数家珍,“这三十八家,都是在大食国周边采买,因此品质不分上下,桌上这点干粉很难细分到底出自于何家售出。”

聂牧谣拿出水晶瓶:“严令丞可见过此物?”

严老狗看了一眼就对答如流。“这东西就稀罕了,材质是水晶云母,唐初时,还是西域小国的贡品,如今在西市只要有钱也能买到,不过价值不菲。”

“这些干粉原本是装在水晶瓶中。”顾洛雪一脸认真问,“令丞见多识广,不知道西市中可有经营此类货物的商家?”

严老狗拿起水晶瓶端详,瓶式造型别致,风格独特,水晶云母质地光洁,一触欲滴,举放在阳光下,瓶色晶莹澄碧,熠熠发光。

“拂林国的工艺,距大唐数万里,商贩经南道带入大唐,有财力开辟经营拂林国贸易的商旅屈指可数。”严老狗细想片刻答道,“能用这样贵重器物装香料的商家,在西市有十一家。”

聂牧谣好生失望,虽说是缩小了范围,但还是无法确定宋开祺到底从何人手中购得香粉。

顾洛雪振作精神:“我们一家一家查。”

严老狗在旁边淡笑:“西市是做买卖的地方,有买卖就有规矩,能经营如此昂贵货物的商家,往来惠主定是达官贵胄,商家是不会擅自透露惠主信息,即便你打着大理寺的名号,人家只需一句不知道就能推脱干净,再说,能买的起这些货品的惠主,不是大理寺能招惹起的。”

聂牧谣暗暗叹口气,抬头才留意到秦无衣一直未开口。

秦无衣放下手中酒碗,漫不经心问道:“听闻令丞任职西市署以来,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从未出过事端。”

严老狗微微一笑:“西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管来管去都是一些琐碎之事,能有多大的事端,不过在下运气不错,这些年如履薄冰,尚未有过差池。”

“是吗?”秦无衣意味深长。

严老狗眉间又皱出川字:“莫不成严某有什么过失之处,还望明言。”

秦无衣单刀直入:“一月前的十二月初八,西市可有异样?”

严老狗眼角抽搐一下,迟疑良久,回头看了站在身边主簿一眼,主簿心领神会,将整个二楼酒客与店家统统赶走。

严老狗等到四下无人,重新拿起水晶瓶:“这么说起来,这东西和宋侍郎有关?”

顾洛雪一怔,宋开祺命案一直由大理寺调查,因为事关重大,命案详情从未对外公开:“你,你怎么知道?”

“他当然知道,我只是与商贩举止有异,他就能从人群中甄别出来,宋开祺堂堂工部侍郎,便服进市,又岂会瞒过令丞的眼睛。”秦无衣说道。

严老狗也不推诿,停顿了少许,抬头对聂牧谣说:“一家,你要找的这种龙涎香和水晶瓶,是街东最大商铺所售,店主是赫勒墩。”

聂牧谣:“你肯定?”

“宋侍郎那日是酉时入市,虽然穿的是便服,但神色慌张,刚入市就被我发现,我未声张,见宋侍郎径直去了赫勒墩的商铺,大约逗留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匆匆离开。”严老狗点点头,“赫勒墩是西市胡商之首,经营种类繁多,其中就有这种上等香料。”

顾洛雪一听,勃然大怒:“大理寺追查宋侍郎命案已有一月之久,如此重要的线索,你身为官吏,为何瞒情不报?”

“我报什么?”严老狗白了顾洛雪一眼,“人尽皆知宋侍郎是在灞桥被妖龙所害,又不是在西市出的事。”

“宋侍郎微服入市一定有其他原因,兴许就与命案有关。”

“能有什么关联。”严老狗一把将顾洛雪拉回座,不以为然笑了笑说道,“唐律不许百官入市,可总有官员乔装打扮来置办货物,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宋侍郎可是侯爷,又是先帝钦点的驸马,我一个看门的老狗,总不能扑上去咬两口,做人不能太清醒,有时候就得糊涂点。”

顾洛雪理直气壮:“多说无益,你与我速速回大理寺,将你所见所闻一一上报。”

严老狗也不争辩,指着纸包中香粉问道:“你可知这些香粉有何用?”

顾洛雪答道:“香薰。”

“香薰也分很多种,不同的种类效用各有不同,龙涎香燥热活髓,助阳道,充精血。”严老狗摸着下巴,笑意暧昧晦涩,“男子内服外用皆可,可助床笫之欢,御女有道。”

顾洛雪一听,脸颊顿时羞红。

“宋侍郎买龙涎香多半也是为了香闺秘事,既然是便服入市,说明不想有人知道,指不定宋侍郎在外面金屋藏娇,可宋侍郎什么身份,堂堂侯爷,家里还有下嫁的乐阳公主,这事要张扬出去,丢的可是皇家脸面。”严老狗脸色一正,语重心长说道,“宋侍郎官声清廉,为民爱戴,如今遭逢横祸惨死,死者为大,我总不能揭这个短吧,再说,我就算跟你回大理寺,我敢说,你家越公恐怕也不敢听,到头来还是一样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聂牧谣点头,示意顾洛雪不要再追究:“令丞说的是,此事不便张扬,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赫勒墩问清缘由。”

“赫勒墩与商队去洛阳分号调派商货,按行程会赶在上元节前回来。”严老狗不慌不忙说,“你们要见他,五日后再来。”

“令丞官差在身,牧谣不便打扰。”聂牧谣起身告辞,绝口不提宋开祺之事,又在桌上放下一枚金开元,“若是市面上有上好于阗国的羊脂美玉,有劳令丞帮牧谣留意。”

聂牧谣言语通透,不显山露水就打消严老狗顾虑,言外之意,今日之事怎么也不会牵连到他身上。

严老狗也不推辞,起身送客。

快出西市门坊,秦无衣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刚才的酒肆,严老狗还站在二楼栏杆处,见到秦无衣转身,笑的更灿烂,脸上的肉全都挤到一起,挥动的手里还攥着那张粉红色的锦帕,像一个奇丑无比揽客的娼妓。

秦无衣微微点头还礼,转身出了西市。

严老狗见秦无衣一行人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挂在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丁点大的眼睛犹如鹰隼般锋利。

身旁主簿走了上来:“宋侍郎入西市,专门打点过令丞,小的不明白,宋侍郎出了命案,您没把这事告诉大理寺,为什么今日要说出来?”

“大理寺一帮酒囊饭袋,能查出什么。”严老狗指头敲击在栏杆上,“可聂牧谣既然插了手,事情就没那么简单,千万别小瞧了这个女人,长安城就没有她打探不出来的消息,我不说,她早晚也能查出来,到时候落了被动,搞不好还会惹火烧身,还不如顺水推舟,卖她一个人情。”

主簿恍然大悟,但见严老狗神色凝重,不解问道:“都说聂牧谣八面玲珑,今日一见所言非虚,她临走前暗示不会牵连令丞,为何您还是如此顾虑重重?”

“聂牧谣言出必行,我顾虑的不是她。”

“该不会是她身边那个大理寺的人,听言谈像个雏。”

“初生牛犊而已,不足为惧。”

“那个喝酒的男人。”主簿最后才想起秦无衣,因为他喝酒比说话要多,疑惑不解问道,“小的跟随令丞也有些年头,还从未见到有令丞闻不出味的人,难道这人与众不同?”

“闻出来了。”严老狗呼吸均匀,一点也不喘息,目光始终盯在秦无衣消失的门坊处,“只是我不敢说。”

“不敢?”主簿笑出声,不明其意问道,“那人又不是什么鬼魅魍魉,令丞有什么不敢说的。”

“鬼魅有什么好怕的。”严老狗深吸一口气,“就怕把你变成鬼魅的人。”

主簿一怔,沉声问道:“令丞到底从那人身上闻到了什么?”

“血腥!”严老狗敲击的手指乱了节奏,翘起的指尖不由自主抖动,“我从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如此浓的血腥味,他那双手像是终日浸泡在鲜血中,他身上有太重的恶怨之气,即便鬼神遇到他,恐怕都要退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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