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第一百二十章 关河路绝(1 / 2)
沂州在北宋时代属于?京东东路, 而在金国治下,和海州、密州、登州、青州等同属于?山东东路治下。
当初辛弃疾随耿京的天?平军起义时,一度曾攻占整个山东东路和河北路, 可惜最终功亏一篑, 最终人逝云散, 数十万义军被击溃后,分散各地,其中最多的就在沂州一带,魏胜当时无?法收容他们进海州,只能让他们先行在仓山结寨扎营, 后来辛弃疾和方靖远定计围攻徐州,打援沂州,一举攻克两州后, 辛弃疾就留守在沂州,升任沂州知府, 开始收拢昔日义军,经营此地。
沂州东南到海州二百余里, 西南至徐州三百五十里, 正?好是面?对金兵来袭的前营阵地。
方靖远从桃花岛让人开采出的火山石制出的第一批特制水泥, 就先供给沂州修城之用, 怕的就是冬日上冻后的敌军突袭。
果然, 最终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场大雪后,河水上冻,金兵也跟着来了。
辛弃疾身披铠甲,腰挎宝剑,站在城楼之上, 遥望着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的金国大军,眼中精光熠熠,按在剑柄的手一张一合之间,关节分明,青筋隐现。
他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敌人越来越近了,他手中的千里眼,已经能看到最前排锁子马铁甲下翕张的鼻孔,喷出的热气?和地上被践踏飞起的雪沫相撞,化作滚滚烟尘,犹如?一条灰白色的巨蟒,翻滚着,咆哮着,向着沂州奔来。
“准备——开炮!——”
基础工业不足导致方靖远现在还造不出真正?的大炮,但改良现有的投石机作为投石炮的难度并不高,尤其是霹雳炮,这种?大号的掺料炮仗,杀伤力或许不算太高,但对付骑兵来说,正?好对付他们的坐骑。所谓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骑兵的马一旦惊了乱了阵脚,原本的冲锋阵型被破坏后,杀人不成,自伤在行。
于?是这一波低配“霹雳炮”落在金兵铁甲重?骑兵身上时,他们起初还有些?意外,这些?圆球像是缩小版的蹴鞠,别说他们连人带马都批戴重?甲,就算没顶盔掼甲,这东西也砸不死人啊!结果下一刻圆球就炸开来,里面?
夹带着的无?数碎铁屑叮叮咚咚地打在他们的铁甲上,根本没造成多大伤害。
伤害性不大,惊吓程度倒是不小。
还不等这些?吓了一跳的骑兵回过神,却发现他们的坐骑没跑出几?步,就如?同发了疯般乱跳了起来,非但原地起立,还跟其他的马对撞,完全不受控制地转圈乱撞,甚至还直接躺在地上打滚……
马上的骑兵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掀翻了不少,还有人被压在马下,重?骑加盔甲的压力,直接压断了腿,惨叫声和马嘶声混杂在一起,愈发混乱。
石律津是这支攻打沂州的前锋军都统,本属山东路招讨使,此番率山东路镇防军前来时,便得了上面?的警示,早早让人都带着盾牌,防备宋人的床弩强击和投石炮,可没想到这第一轮打击来的不是□□也不是巨石,而是这些?古古怪怪看似杀伤力不大的“炸弹”,原本以为是宋人估算错误,才会导致这东西无?用,却没想到,他们算计的不是人,而是坐骑。
前锋营重?甲骑兵一共两千人,这次排头阵的就占了一半,结果小觑了这玩意儿,现在一大半的战马都废了,还有近百人受伤,都是被自己的马给踩踏受伤,被这些?重?甲战马踩上一下,最轻都是伤筋动骨,被踩得呕血丢了性命的都有好几?个。
他们这才发现,这些?“炸弹”的碎屑虽然无?法重?伤人,却能穿过铠甲缝隙钻入马背上,稍一动作,刺入马皮,又痒又疼的感觉,便会让那些?战马发疯,马一疯……骑兵变步兵,别说进攻了,先防备自己的战马反水不被踩死踢死才是真的。
“下马!后撤!不听话的马——杀了!”石律津冷酷地挥刀,率先斩下了一匹正?发狂朝着他撞来的战马,马上的骑兵滚落在地,立刻爬起来,也挥刀朝旁边的疯马砍去,鲜血喷涌而出,一匹匹战马倒在血泊中,方才稳住了前方的阵脚。
“重?甲营后撤,盾兵上前。”
重?甲骑兵哪怕再心?疼自己的战马,眼下也不得不放弃,原本如?他们这样列阵冲锋,刀箭不入,直接冲到城下都无?人能挡,可如?今宋军采用的远程打击太过诡异,这些?战马一旦受伤就很?
难恢复,反而成了负累,让他们不得不亲手了断昔日情同伙伴的坐骑,心?痛之余,对沂州守军的恨意越发深重?。
而后排拥上前的,是五千步兵推着的上万“盾兵”,这些?盾兵大多是山东河北的农户和流民,在金兵南下时,一路击败俘虏的义军和强掳的流民,都成了他们的奴隶,平日里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到攻城时,又被推上前做人肉盾牌。
沂州城里的守军,有一大半原本都是山东义军和流民,一看到这最熟悉不过的场景,都恨得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辛府君,那是我们的人!”
“求府君设法救救他们啊!”
“胡说!休要扰乱军心?,若是因为他们而丢了沂州,这十几?万人的生死,你们可担当得起?”
辛弃疾无?视身边人的争论,他在千里镜中看得最清楚不过,那些?衣衫褴褛的奴隶,有老有少,甚至还有女人,被铁链锁住双手,让身后的人推着前行,身上还压着重?重?的沙袋,若是让他们靠近,无?需云梯,他们就会堆砌出血肉之路,让那些?金兵踩着他们的尸骨冲上沂州城墙。
先前方靖远派人运来水泥修筑城墙时,他就曾说过金兵常用的战略,哪怕你有再坚固的城墙,面?对这种?情况时,又当如?何??
早在以前的战斗中,他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时,他就已经历过这样的考验,可方靖远还是未曾真正?上过沙场的文臣,他能顶得住这种?压力和负罪感吗?杀一人而救千百人,杀万人而守一城,十几?万人的性命,就在他一念间。
哪怕说起来再容易,真正?亲眼看到这些?人战战兢兢地被金兵驱赶着上前,一步步朝城墙走来时,他还是忍不住咬破了嘴唇,感受到满口血腥味道,看着那些?人越来越近,近得几?乎不用千里眼,站在城墙上都能听到他们的哭声,看到他们的模样。
辛弃疾尚在计算着他们靠近的距离,以及那些?人肉“盾兵”身后真正?敌军的射程,却忽然看到那些?“盾兵”中乱了起来。
其中的一个老者忽地转身,用锁着双手的铁链套在身后金兵的头上,“城里都是我们的乡亲,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能帮
你们去杀自己人……”
他扑上去用牙咬住金兵的耳朵,金兵先是吓了一跳,立刻拔刀一刀捅进了他的肚子,将?他推倒在地,捂着血淋淋的耳朵又连砍了他好几?刀,骂道:“死老头你活腻了吧……”
老者早已断气?,可血肉模糊的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容,似乎死在金兵的刀下,就已完成了他的心?愿。
正?如?他所说,哪怕死在金人的刀下,也不要去做他们的垫脚石,去害死自己人。
那金兵见他已死,骂骂咧咧了几?句,正?要跨过他的尸体继续前进,忽然旁边的一个奴隶朝他撞了过来,将?他扑倒在地,而另一个奴隶也跟着一脚踩在他的手腕上,痛得他大叫一声,就被捡起刀的人一刀刺进了胸口。
后面?的金兵跟着冲上来朝着这几?人挥刀乱砍,又有更多的奴隶参与?进来,一时间,队形大乱,再无?寸进。
辛弃疾看得眼都红了,终于?忍不住喊道:“引雷!开城门,去救他们回来!”
“是!”城墙上的旗令兵竖起一根旗杆,上面?挂着两面?三角旗,埋伏在城外地道隐蔽处的斥候见了,立刻点燃了□□引线,向后滚去,捂住自己的耳朵,整个头都埋进手臂里。
“轰!轰!轰!——”
随着几?声巨响,一阵地动天?摇,所有人都惊呆了,哪怕见识过宋军投石机和火炮的,也不曾听过或见过如?此猛烈的爆炸声,那漫天?飞扬的尘土和血肉,犹如?人间地狱,就连石律津也费了好大劲才勒住被震得险些?将?他掀下马的坐骑。
“怎么回事?!宋人何?时有如?此厉害的火器?快探!前方战事如?何??”
待尘土浓烟散去,所有人才看清,在那些?“肉盾兵”身后不足百尺之地,裂开了一条深深的壕沟,宽逾一丈有余,长达数里,竟是将?他们与?后面?的金兵生生隔离开来,而先前那些?在身后逼迫着他们的金兵,不是被炸飞就是落入壕沟中,只有一小半跟他们一起被隔在一边,还是靠近沂州城门的这一边。
而那座灰色的城池,正?缓缓放下吊桥,打开了城门。
城墙上的人正?拼命地挥舞着大旗,朝他们大喊:“快进城!快
跑!跑啊!——”
“跑啊!——”不知谁喊了一声,他们扔掉了身上背着的沙袋,哪怕挣不开手上的锁铐,也踉跄着朝城门跑去。
跟着他们被隔在一边的金兵又惊又怒,挥刀朝还没跑掉的人砍去,却听嗖的一声,从城门处射来的箭,将?他钉倒在地。
辛弃疾一马当先,先射死了几?个金兵,便拍马挥刀带着亲兵冲上前去,那些?“流民”纷纷避让,从他们身边绕过,朝着城门跑去。
也有人停下脚步,朝着他们道谢,只是他们根本来不及理会,就跟着辛弃疾朝前冲去,他们慢一步,都会有一个人死在那些?金兵的刀下,这瞬息之间,双方争抢着的,都是人命。
人命,时如?草芥,时如?泰山。
有一人忽地朝辛弃疾的马前扑去,旁边刚有人想拉住他,却见他翻手露出一把尖刀朝辛弃疾刺去,哪怕刺不中人,这时候伤了他的马,一样有机会让其他人要了他的性命。
不料还不等他靠到近前,辛弃疾已眼明手快地挥刀将?他的手臂斩断,冷笑道:“昔日我曾疏于?防备自己人,才累得耿大哥枉死,你以为,我还会上这种?当吗?”
几?个跟那人一起来偷袭他的人见势不妙,还想逃走,却被身边的人揭穿他们的伪装,那些?手上戴着假镣铐的刺客,几?乎在被揭穿的同时,就已被同伴按倒,被辛弃疾的亲卫当场斩杀。
“其他人先进城!我们杀了那些?个金狗就回来!——”
辛弃疾让过那些?流民和“盾兵”朝着留在壕沟这边的金兵杀了过去,亲卫们也紧紧跟上,护持在他两侧。
那些?正?疯狂砍杀“逃兵”的金兵猝不及防,被他一刀一个砍倒,而在壕沟另一侧的金兵见状,立刻大叫着开始放箭,还有人悍勇地跳进壕沟,冲过来帮忙。
“放箭!——杀!——”石律津拍马上前,挥刀下令,“那些?出城来的宋人,一个都不能放走了!”
一时间,万箭齐发,铺天?盖地黑压压的一片箭雨,朝着辛弃疾等人飞了过去。
“小心?——”
“快跳下去!”辛弃疾早已跳下马背,眼看箭雨袭来,挥刀砍死两个金兵后,就带人跳下壕沟中,那是他们
先前就已挖好的地道,里面?埋了□□,就是为了防备金兵用汉人做盾墙和肉梯的伎俩。
而如?今在箭雨袭来时,同样可以做他们的藏身之处。
他带出来的百余个亲兵都是久经沙场,训练有素的精兵,令行禁止,哪怕前一刻还在跟金兵厮杀,听到指令后也毫不犹豫地朝壕沟里跳了下去。
几?乎在跳下去的同时,最先下去的人已张开了从马背上解下的盾牌,这也是方靖远亲自设计给他们骑兵专用的箭网盾,论厚度是挡不住正?面?厮杀,可折叠后方便携带,张开后能撑在头上形成一大片网面?,简直是巨型遮阳伞的变形,挤一点的话可以遮住数十人,只是用得是掺入铁丝的鱼线编织成网状,遮不住雨,可若是飞箭来袭,就算箭头穿过网眼也会被勾住,反而比单纯的盾牌更扛打击,正?是应对这种?大面?积远程箭雨打击的最佳盾牌。
而那些?落在他们身后的金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迎面?撞上那密密麻麻的箭雨,瞬间被自己人射来的箭扎成了刺猬一般。
大多数的“肉盾”已跑出了这片箭雨的射程范围,城门下亦有人接应他们进城,其他人则焦虑地等着辛弃疾等人回来。可眼看着金兵已经在箭雨的掩护下,开始朝着壕沟这边冲了过来,哪怕这条壕沟能挡住重?甲骑兵,也挡不住数万金兵,就算先前扔下的沙袋和那些?战死的人尸体丢下去,一人一下,就能瞬间填满了那条他们辛辛苦苦挖出来的战壕。
“金兵杀过来了!快关城门!快!——”
“辛府君还没回来,不能关!——”
“再不关金兵就杀过来了,到时候沂州失守,所有人都得死!”
“辛府君怎么办?他是为了救人才出去的啊——”
“关城门!辛府君有令,一旦救回人来,立刻关闭城门,无?需顾忌其他!”
众人朝着说话的人怒目而视,却发现那人竟是辛弃疾的亲兵辛安,手里还拿着他的令牌,哪怕再有不甘不愿,也只得命人拉起吊桥,关闭城门。
石律津没想到那些?出城的宋军竟然自断生路,立刻带人朝着那壕沟冲了过去,定要将?那些?人生擒活捉,带到城门下活剥了,以威
吓那些?守城之人。
然而等他们冲到壕沟前,却被眼前所见镇住,一时间不知所措。
只见那足有一丈多款,十多尺深的壕沟,被一层银白□□盾遮挡了一大片,上面?挂着密密麻麻不知多少支箭,下面?也不知藏了多少人,而在这片网盾之外,倒在箭雨下的人,竟十有**都是他们自己没跑掉的同伴。
石律津气?得呕血,指着那一张张网盾,怒吼道:“把他们都挖出来!不论死活都给我拉上来,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一个都不放过!——”
金兵一拥而上,抢着去拽那些?古怪的大网,只是上面?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分量也不轻,人少了还不行,只得招呼着同伴一起来拉。
“轰!轰!——”
一阵气?浪冲天?而起,不光炸翻了那些?正?在拉网的金兵,连他们身后的石律津也被冲击得连退了十几?步方才稳住身形,可定金一看,方才被他派去拉网的人和那几?张大网,都已经被炸得稀烂,而网下除了十几?具已被炸坏的金兵尸体,哪里看得到一个宋军的影子?
显然是他们玩了个金蝉脱壳之计,留下这些?已经被箭雨射得快要满载破损的箭网,还挂上了十几?个“□□”,被金兵已拽,正?好引爆,又收割了一遍人头。
而原本藏身在下面?的辛弃疾一行人,早就沿着壕沟跑到了另一头,披上了“隐身”的迷彩衣,趁着金兵的注意力都被那些?“箭网”吸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绕到了城墙的另一侧,借着墙垛的掩护,跟上面?的人发出信号,城墙上的亲兵早有准备,连忙垂下几?架绳梯,拉着他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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