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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归乡路(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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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那灾祸来了,也不能瞒而不报。再说了,州中遭灾,倘若不救,税赋自然也就没了,又如何拿到绩评上等?”

谢主簿:“你这话,其实含了两问,我挨个解释,你就能明白。”

杜甫:“愿闻其详。”

谢主簿:“关中水旱连灾,从今年五月开始。原本各地州府只是以为,这次灾害,顶多持续两三个月就会结束,故而为了绩评,在上报朝廷的时候,只是报了轻灾,并没有向朝廷请援。”

杜甫:“这场灾害,从五月一直持续到了十一月,足足有半年了啊。而且,灾害范围波及到了整个关中道和周边县城,已经不能算是轻灾了,应当向朝廷如实相告,再提请援助才是!”

谢主簿:“换做是从前,或许是这般做的。但是,如今右相换成杨家郎,那位乃是度支司出身,对税赋一事看的极重。所以,吏部对于地方官员的考评,无视何种理由,一切皆以纳贡缴税为准。这就造成了州府官员,都不愿因为上报灾害一事,而影响到仕途。”

杜甫:“如实上报灾害,怎会影响仕途?”

谢主簿深深看了一眼杜甫,摇头道:“这官场里面的弯弯绕绕,杜少陵怕是不懂。我举个例子,你怕是就能明白。就拿相邻的坊州和宁州来说,倘若两地同时遭了灾,坊州上报朝廷,说是今年的税赋大减,希望朝廷同意开仓放粮,再从其它州府援粮;而宁州却说,治下虽然遭了灾,但州府上下团结一心,官员身先士卒,不仅将灾害降到最小,还能按照既定的数额,向朝廷上缴税款。你说说看,朝廷会赏识哪一州的官员?”

杜甫一愣,喏喏不言。

谢主簿无奈笑道:“朝廷对比两州的表现,会得出这样两点结论。一、坊州、宁州的确遭了灾,但并不严重;二、坊州官员治理水平低下,无法为朝廷分忧,宁州官员不仅交了税赋,而且治理了灾害,应当被嘉奖。”

杜甫思虑后又问道:“各地有水文、天象、农司官员,灾害情况都会上报给朝廷,难道朝廷不看?”

谢主簿:“李林甫为右相时,想必是看的。不仅看,他还会派下专员,下来仔细查验并且及时上报。但自从杨家郎做了右相,下人逐渐都摸透了他的脾气。杨右相不喜欢坏消息,只喜欢好消息。即便是向圣人汇报,从来也都是报喜不报忧。所以,久而久之,地方官员与其打交道,也大多不愿以坏事恶了他的心情,只图未来仕途亨通。”

杜甫:“那州中只报喜不报忧,眼下逢了天灾,上缴朝廷的税赋又是从何而来?”

谢主簿:“这就牵涉到第二个问题了……倘若长话短说,便是二字——卖宅。”

杜甫:“卖宅?”

谢主簿:“长安城中有灞川,以官府的名义征地建宅,再卖给百姓,从而获得大批的财货。如今,大唐各地的州府,照本宣科,都以官营取代私营,再大肆征地建宅,卖宅院所获得的财货,再充作税赋上缴朝廷,这便是地方上的税贡来源。”

“而且,这卖宅所得充作税贡的法子,还有攀比竞争之相。今年,你坊州纳贡五十万贯,我延州就要纳贡六十万贯。如此一来,各地卖宅之风盛行,甚至不惜以低价买卖,为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凑齐最多的税贡。”

杜甫听了一脸震惊,好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问道:“如……如此卖宅,这般下去,倘若州内再无可卖之地,税贡断了大头,往后又应当如何向朝廷交差?”

谢主簿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真到了那一日,这州府中的官员早就飞黄腾达,迁往它处了。此等糟心之事,留给下一任官员来烦忧,不就是了?”

杜甫怔在原地,整个人如遭雷击,良久不曾言语。

一个时辰之后,在州府办完了校书郎的职事,杜甫浑浑噩噩的出了府所大门。

失魂落魄的走在大街之上,天空中雨势渐大,雨水溅起污泥,又脏了杜甫的官袍。

他心中有结,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最终来到城中的一处市口。

杜甫抬头向集市看去,只见成百上千的百姓不顾大雨倾盆,乌压压聚集在一起,一眼望不到头。

有一位宿老模样的人,站在场院高台的竹棚之下,举着手中的纸张,向面前的百姓高声呼道:“乾坤破碎,应龙入世,辟壤三界,传道九天!”

雨一直在下。

这喊声,却传出了很远很远,久久不曾断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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