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往生(1 / 2)
明华章说这是他多方询问后, 尽量还原的现场。明华裳姑且认为是,她站在门口,试着以凶手的角度, 去看这座阴森诡异、布满木偶的工坊。
屋里可谓一片狼藉, 地上散落着木偶、工具、材料,混乱的最中心是一个轮廓, 不久前这里倒着一具女尸, 可惜她和真相一样离奇消失了。明华裳半跪在轮廓边, 长久凝视着空空如也的地面, 然后就着这个角度,缓缓扫过四周。
看起来这里经历过激烈的打斗,一个条桌被撞翻了, 上面的半成品摔得到处都是,木偶头压在断肢残腿之中,还在无知无觉笑着, 看着非常渗人。
明华裳起身, 一个木偶一个木偶看过去, 最后停在盛放颜料的木桌前。她弯腰看地面, 不远处有一块规律的白痕, 看样子是什么东西日久天长放在那里所致。明华裳顺着桌案找, 在其他角落也发现了类似的痕迹。
看起来这个桌案被什么东西撞过,位置挪动了寸余, 白痕才是桌腿曾经压住的地方。
明华裳扫过桌面,上面的颜料碟并排放置, 密密麻麻足有五六十种, 有些颜色明华裳都分不出区别。很多笔都掉落在地上, 看笔尖都是用过的。
明华裳看得十分缓慢, 有些时候会在一个角落停留许久。江陵等在门口,又冷又瘆得慌,忍不住问:“她在干什么?神神叨叨,怪吓人的。”
“别说话。”明华章负手站在门口,背后疏影横斜,树影摇曳,但他不为所动,目光始终注视着明华裳,“让她看。”
江陵算是服气了,明华章说来看现场,原来就真是“看”。
明华裳沉浸在思绪中,完全不知道时间流逝。等她终于从那股幻想中挣脱,发现足有一个时辰过去了,窗外的星辰升高许多。
明华章看着她的表情,问:“怎么样?”
明华裳淡淡嗯了一声,说:“我大概画出来凶手是什么样子了。但前提是这就是凶手留下的现场,我不知道哪些东西是你们动过的,哪些痕迹是道士留下的,只能尽量排除扰动,你们也不要尽信。”
明华章点头:“好。”
江陵越发茫然了,费解问:“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他没说完,肚子被任遥狠狠给了一肘子。他吃痛地弯下腰去,任遥冷冷白了他一眼:“就你话多。华裳要说话,你听着就是。”
明华裳没注意旁边的动静,她目光沉静幽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缓慢走在工坊中,熟稔珍重地抚过每一样东西:“凶手是个对工坊很熟悉,也很有感情的人。这里看似发生了争斗,所有东西都被破坏得一塌糊涂,可是这些刻刀、工具并没有受到真正的损坏,刃上没有磕碰、砸痕。木偶看似散落一地,但上面的布料只是被团成一团,没有出现撕裂或割断。而且木偶零件恰巧都是整件分开的,这些枢纽关节理应是最容易被破坏的,可是你们看,每一个机关都是完整的,看起来像是有人将它们拆开,轻轻放到地上。”
随着明华裳指点,江陵发现果真如此。江陵皱眉:“凶手是隗家人,他们在自家工坊,定然会手下留情。而且隗白宣是个女子,说不定她力气不及对方,很快就被制服了,所以破坏才不大。”
“不止。”明华裳走到颜料桌边,说,“这里离尸体那么近,而且四个桌腿都曾移动过,我原本猜测,这张桌子是杀人过程中被波及了,说不定是隗白宣的腿蹬在桌腿上,将桌子推开了寸余。”
“对啊。”江陵指着地面,说,“笔都掉成这样了,肯定是被蹬的。”
明华章微微拧着眉,他看了看尸体所在位置和桌案,脸色慢慢沉下来。
明华裳继续说道:“能把笔都摔到地上,可见震动的力度不小,可是你们看上面这些颜料盒,每一个都盖着盖子,没一个翻倒。任姐姐,你擦洗梳妆台的时候,会怎么做?”
任遥幽幽说:“我没有梳妆台。”
明华裳一噎,自己把话接下去:“如果是我新买的胭脂,丫鬟收拾梳妆台时,我定会让她们将胭脂盒盖好,绝不能洒出来。当然,这种话一般用不着我吩咐,大多数女子都见不得颜料洒出来,无关钱财,只因为后续收拾起来会很麻烦。”
江陵愣住了,不明所以问:“所以呢,这有什么呀?”
明华裳白了江陵一眼,她竟然试图教会江陵,她可真蠢。明华裳直接说结论:“所以,我猜测凶手是个女子,十五到四十岁,手指灵活,做惯了木活,力气应当不小。她看起来可能不修边幅,但她一定非常珍爱、了解木偶,能熟练地拆卸木偶的卯榫关节。她可能很苦闷、孤独,她行凶前,一定刚刚经历过重大打击,所以她想报复什么人。她故意将工坊破坏,但又不忍心真的伤害木偶,所以只是将它们拆开扔散,并没有做出无法修补的损伤。”
江陵完全呆住了,片刻后神神秘秘问:“你认识凶手啊?”
任遥真是忍无可忍,一把把江陵推开:“滚远点,别挡道。别的我能理解,但是,你是怎么猜出她的年龄的?”
明华裳叹气:“因为现场被破坏过太多次,我不敢确定哪些痕迹是凶手留下来的,只能尽量放宽范围。这个年龄界限本该缩得再小一点的。下限十五岁是因为再小的女孩子没力气推动这么大的条桌,上限是因为人的年龄超过四十岁后,光感会下降,很难快速分辨出这么复杂的颜色。”
江陵还在惊叹:“真的假的,你只是看这些东西,就能猜出来凶手是什么样子?这该不是你胡编的吧?”
任遥同样皱着眉,心有迟疑:“明华裳,你对凶手的形容是真的吗?如果抓错了人,那就是耽误了另一个人的一生。一个女子怎么能有力气杀人,会不会是你说错了?”
“不。”明华裳对此很坚定,“她一定是个女人。”
任遥和江陵还在犹豫,明华章已霍然转身,快步往门口走去。门外被打晕的隗家仆从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正在拼命扭动。明华章铮然一声拔刀,雪刃横在他脖颈上,奴仆霎间不敢动了。
明华章冷冷道:“我无意杀人,但如果你不识好歹,我敢保证在你喊出声之前,你的人头就已经落地了。”
奴仆呜呜点头,丝毫不敢怀疑明华章的话。他不懂兵器,都能感觉到这柄刀寒光如雪,锐气逼人,想来削金断玉不在话下。刀身上的冷意已沁入他血管中,他一点都不想尝试刀刃利不利。
明华章见他识趣,便松开他的嘴,问:“里面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吧?这样的人,你认识吗?”
奴仆终于能顺畅呼吸,他张大嘴,狠狠吸了口气,哆嗦着说:“里面那位女侠描述的,不正是二……二娘子吗?”
江陵和任遥走过来,听到奴仆的话都愣住了:“什么?”
隗白宣明明已经死了,凶手怎么可能是她?
她自己杀自己?
明华裳跟在最后,闻言毫不吃惊:“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样。我们推了那么久是谁杀了她,如果万一,没有人杀她,一切都是她自导自演呢?”
江陵和任遥呆住了,良久无法反应这种反转。明华章脸色非常难看,他知道隗家定做木偶的内情,也知道隗白宣才是真正经手的工匠,所以他听到隗白宣离奇死亡,尸首还下落不明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她被人灭口了。
他先入为主,导致竟然犯了这么大的错误。
他早就应该识破的,如果隗白宣真的被人扎到颈动脉,血不应该是流出来,而是喷出来。但当日见过现场的人却说,他们推门进来,看到隗白宣躺在地上,脖子上还在流血。
流的是真血,而躺在地上的却不是真的人。那是隗白宣做出来的木偶!
明华章脸冷得似玉,两只眼睛像雪原上的幽火,寒声道:“来人,不必隐蔽了,去抓隗墨缘、隗朱砚和花奴。”
黑衣人领命而去,眨眼间除了被捆在地上的隗家奴仆,就只剩明华裳、江陵、任遥三人。江陵茫然地看着空旷的夜空,道:“我漏听了什么话吗,怎么就到了这一步?这三人做了什么?”
明华裳很从容,她能做的已经结束,剩下的就靠其他人了。明华裳活动有些酸痛的肩膀,漫不经心道:“他们做了什么,让他们自己说吧。果然我需要多活动了,才蹲了一小会,这就腰酸背痛的。”
任遥凝眉想了好一会,说:“隗墨缘是第一个看到尸体的人,隗朱砚口口声声说自己看到了隗白宣的鬼魂,花奴和隗白宣的关系尚不清晰,但他非常照顾她。如果隗白宣真的没死,那这三人就一定在撒谎。可是,为什么不抓隗严清?无论如何,隗严清都脱不了干系。”
明华裳意味不明地笑笑,低不可闻道:“可能是因为,已经有人对他动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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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窗外槐树哗哗作响,映在窗纸上宛如百鬼抻爪,疯狂地想抓住什么。一个黑影在房内翻箱倒柜,几乎把地砖都掀起来搜一遍了,终于,他摸到一块暗砖,重重一压,一个密格出现在他面前。
他拿出里面的木筒,哆哆嗦嗦打开,看到一张细腻详尽的图纸。
哪怕是黑夜都能看到他的眼睛亮起来,声音欣喜如狂:“我找到了,我终于……”
他没说完,只觉得后颈一痛,随即歪歪扭扭栽倒在地。
谢济川从房梁上跳下来,没好气地活动手臂,屈尊纡贵从隗严清手里捡起那张纸:“废物,六天了,你终于找到了。盯梢真不是人干的事,景瞻果然和我有仇吧,为什么这种事永远分给我。”
没法点灯,谢济川只能借着微弱的光线检查图纸。他出身谢氏,书画双绝,很快就辨认出这是原迹,并非临摹。
谢济川将图纸收起,这时,窗外传来子规的声音,三短一长。
这是玄枭卫联络的暗号,谢济川推开窗,外面的人见状也不再隐藏。明华章走出来,问:“人呢?”
谢济川示意后面:“已经晕了。”
“东西呢?”
“当然到手了。”谢济川似笑非笑道,“四日后,不对,三日后就是太子册封大典,就算你沉得住气,我也不敢再耽误了。”
“你拿到了就好。”明华章说,“不过,有没有图纸都不重要了,做木偶的人还活着。我过来是想提醒你收尾,幸好你快一步,已经拿到了。”
谢济川挑眉:“什么情况?”
明华章轻叹:“这次是我的失误,我先入为主,以为隗白宣已经被灭口了。其实凶杀案只是她自导自演,我们竟然被她骗了这么久。”
谢济川意外地抬眉,他不太相信,但似乎只有那一种可能:“你妹妹他们查出来的?”
明华章点头,毫不避讳地承认了。谢济川再一次出乎意料,他回头看向那团倒在地上的阴影,问:“这个人怎么办,留吗?”
他们先前不知隗白宣还活着,只能留着隗严清,试图从他手中拿到木偶图纸。现在谢济川得知本人还在,那图纸以及这个欺世盗名之徒,都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明华章说:“先留着,带去工坊,还有些话要问他。”
隗墨缘还在睡觉,猛不防被一块帕子捂住嘴,还没搞清情况就被拖出被窝,押向屋外。
他嘴被堵着,完全看不到身后人的样貌体型,只能感觉对方穿了一身黑衣,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他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完了,他要被灭口了。
师父的贪心,还是给他们惹来了杀身之祸。
隗墨缘万念俱灰走在夜风中,事到临头只觉得平静,只是遗憾见不到朱砚,不知她能否逃过一劫。
正想着,隗墨缘被推入一道门中,一抬头便见到了他千思万想的人。这时候隗墨缘的嘴被放开了,他一恢复自由,立刻往隗朱砚那边扑去。
“师妹!”
隗朱砚看到他,也忍不住哭出声:“师兄……”
师兄妹两人抱头痛哭,明华章没耐心等他们哭完,他单手握着刀鞘,敲了敲地面,说:“够了。如果你们好好坦白,日后还有相守的机会,但如果不识抬举,那剩下的泪不妨去黄泉路哭。”
隗墨缘壮着胆子抬头,看到周围鬼影一样站着许多黑衣人,他们脸戴半边面具,神情冷漠麻木,宛如幽灵。
而站在隗墨缘面前的玄衣男子身材格外高挑,他露出的半截下巴清冷如玉,嘴唇纤薄优美,让人忍不住好奇他上半张脸长什么样子。他长相看着俊秀,但垂眸时,像雪原上的孤狼,冰川上的银枭,死亡的威压如山一般压下来。
这个男子一言未发,但隗墨缘立刻笃定,他是这伙人的首领。
隗墨缘梗着脖子道:“你们是谁,竟敢私闯民宅?就不怕官府追究吗?”
明华章对此只是轻轻笑了声:“你们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竟然还敢提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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