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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人偶(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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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开始下雨, 细雨敲打在屋檐上,垂下万线银珠。如意从庭中快步回来,在门口收了伞, 说:“老夫人那边刚刚传来话, 今日下雨,娘子们不必去请安了。”

招财回屋, 看到屏风后还睡得一动不动的小山丘, 只觉得恨铁不成钢:“娘子, 都辰时了, 您怎么还睡得着?”

屏风后,明华裳听到不用去请安,心安理得地转了个身, 继续睡。

她怎么还睡得着,因为她刚刚才上床。

招财见明华裳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哦不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的样子, 再急也无用, 只能合上帐子, 挡住窗外吹来的凉风。

隔着屏风和帷帐, 丫鬟们说话声也像蒙上了一层纱, 吉祥等人兴许以为明华裳睡死了, 喁喁私语道:“听说了吗,昨夜崇业坊失火了, 烧得好大,幸亏没蔓延开, 只烧了一座宅子。”

“是吗?”旁边的丫鬟连忙追问, “烧的是哪家?”

“隗家。”吉祥说, “就是做木偶那家。”

丫鬟们听到木偶身体抖了抖, 七嘴八舌问:“怎么起火的?”

“不知道。”吉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按理深夜失火,困住个把人甚至烧死都是常事,但隗宅里伺候的人莫名出现在一座荒宅里,管家奴仆十几人,除了管家额头上肿了个包,其他人无一伤亡。他们醒来时还以为在做梦呢。”

“他们在隗家睡得好好的,怎么会跑到荒宅去?”

“谁知道呢,听说他们醒来后衣服里夹着槐树叶,现在外面都传是隗家的槐树成精了,看到失火,就把他们搬出来了。”

如意轻轻呼了一声:“竟然这么神奇?”

“是呢。现在许多人去隗家折槐叶,带回去庇佑家宅。”

丫鬟们也很心动,纷纷讨论要不要赶紧出去摘一片,等雨停了就迟了。明华裳躺在床帐里,无动于衷地拉高被子,盖住自己的头。

哪有什么槐树成精,还不是江陵那个傻缺搬人时不看路,撞到树上了。那片叶子,想必是不小心夹在衣服里的。

不过这样也好,大家都关注槐树成精,就没多少人注意隗家的掌柜、徒弟,一夜间全消失了。

天底下少了一个叫隗白宣的木偶师,神都却多了一项深夜怪谈。

此时城门口也非常热闹,到处都是谈论昨夜那场大火的。住在崇业坊的人口若悬河讲着前段时间隗家的木偶闹鬼,再配上结尾的槐树成精,一时各种猜测满天飞。有人讲起其他精怪奇谈,排队的人听得如痴如醉,要出城的人也不走了,留在城门听故事。

队伍慢慢挪动到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位年轻女子面前,守卫警惕地扫过他们,问:“你们是父女?”

隗白宣恭敬应话:“是。”

“他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家父赶夜路,不小心摔的。”

“你们去太原府做什么?”

隗白宣顿了顿,垂下眼睛说:“回乡。”

城门守卫本能觉得这对父女很怪,但他仔细看路引,似乎没什么问题,便挥手道:“走吧。”

隗白宣长松一口气,不由对守卫露出一个笑:“多谢军爷。祝军爷万福安康,前程似锦。”

这个女子面貌平庸,但笑起来却莫名耀眼,仿佛她要离开的不是天下最繁华的都城,而是一座囚笼。毕竟是个年轻小姑娘,守卫也不好板着脸,微微放缓了神色道:“北都路远,一路小心。”

隗白宣笑着道谢:“谢军爷提醒,我明白的。”

这一生的路还有很长,她要小心走,慢慢走。

隗白宣终于走出高大神武的定鼎门,她低头,看向路引上的名字。

吴绥绥,女,年十八,河东道太原府人士。

世上已没有隗白宣了,她和隗家的灰烬一样,消失在熊熊烈火中。

前方的路是属于吴绥绥的。

吴箜没催促她,他将买来的胡饼收好,系紧背在背上。这些饼还是昨夜那位女公子介绍的,今日一早他就去排队,果真味道极香。

吴绥绥终于从记忆中回神,她收好路引,对吴箜说:“阿父,我们走吧。”

吴箜终于听到女儿心甘情愿地换他阿父,脸上露出笑,那张布满疤痕的脸竟也能看出慈爱宽厚。他道:“好,我们走。”

神都从来不缺新鲜事,隗家的精怪故事只流传了两天,就被更热闹的事压下去。

槐树精输得不冤,因为抢它风头的,是太子册封大典。

紫微宫早早就准备起来,东宫更是人来人往,一片繁忙。庐陵王换了太子冕服,庐陵王妃韦氏正在叮嘱儿女们:“一会谨言慎行,见了武家人要恭敬,决不能给太子添乱,知道吗?”

这些话从庐陵王被召回京城开始,韦妃就反反复复不断地说。她实在太怕了,怕这一切只是梦一场,等再睁眼,他们还在庐陵,过着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

李重润是嫡长子,经历了父亲从富贵闲人到高宗太子再到皇帝,却于巅峰处被飞快打落,贬于庐陵幽禁十三年,今年又突然被起复,恢复太子身份。李重润明白父母的惊惶,耐心应下,而韦妃的小女儿李裹儿就没有长兄的沉稳了。

她不耐烦地左顾右盼,等韦妃终于絮叨完,她说:“阿娘,册书都写好了,阿父已经是太子,还怕别人做什么?我们是君,他们是臣,理应是武家对我们恭敬……”

“住嘴!”韦妃被吓了一跳,厉声呵止李裹儿,已经被吓得脸色发白、冷汗涔涔。

这个女儿是他们在被贬谪的路上生的,那时兵荒马乱,孩子出生后连块裹身体的布都没有。庐陵王只能脱下自己的衣服包住她,他抱着刚出生的女儿,看着四周惨状,悲从中来,给她取名李裹儿。

李重润好歹还享受过锦衣玉食,而李裹儿一出生就在庐陵,和父母过着担惊受怕的生活。庐陵王和韦妃自知亏欠小女儿,对她十分宠爱,自幼听其所欲,无不允许。

李裹儿虽然出生在物质匮乏中,性情却十分骄纵霸道,如今竟敢在宫内说武家人的不是!韦妃吓得发抖,很有心教育李裹儿,免得她日后闯祸。但韦妃看着幼女倔强而不服气的眼神,始终狠不下心斥责。

裹儿有什么错呢?她的裹儿出落地如此美丽,本该是千娇万宠的公主,却跟着他们受了那么多苦。是他们做父母的不出息啊!

庐陵王不忍心,他素来畏惧妻子,此刻却说:“裹儿年幼,童言无忌,你这样吓着她了。”

李重润一看父母的神情,就知道指望他们管教李裹儿是做梦。他暗暗叹气,他早就觉得父母太过骄纵李裹儿,从前在庐陵无所谓,但如今已在神都,李裹儿还这样随心所欲唯我独尊,岂是长久之计?

但妹妹不同于弟弟,就算他是长兄也无法插手。李重润只能岔开话题,说:“阿娘,阿父说得对。今日是册封的大日子,勿要动气,免得耽误正事。”

韦妃顺势不轻不重说了李裹儿两句,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殿外传来宫人们的问好声,庐陵王夫妻连忙迎出去,看到是上官婉儿来了。

上官婉儿在众人的簇拥下到来,她见了他们,笑着行礼:“奴参见太子、太子妃、郡王、郡主。”

韦妃哪敢受着,连忙避让:“上官才人快快请起,一会我还仰仗才人指点我呢,岂敢当你的礼?”

按理尊卑有别,内宫里再得宠的奴婢也轮不到太子夫妻亲自迎接。然而太子是刚从圈禁中放出来,脑袋还别在裤腰上的庐陵王,奴婢却是伴随女皇左右,为女皇起草诏书、参谋政事的上官才人,谁尊谁卑,还真不好说。

上官婉儿虽是个低品级女官,但宫内外没人敢轻视她,外面人甚至给她起了个“巾帼宰相”的雅名。上官婉儿身段袅娜,半推半就被韦妃扶起来,笑道:“为太子效力,是奴婢的福分。礼部的人就在外面了,太子、太子妃请随奴来。”

册封太子是国家大事,太子妃、太子子女都要出席。这次册封太子的诰书就是上官婉儿写的,她又是女官,掌管宫中典仪,所以引导东宫眷属的责任就落到她身上。

庐陵王和韦妃道谢,正要往外走,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众人齐齐回头,看到一道黑烟滚滚而上,着火点看着是东宫东南角。

此刻天还没完全亮,这道烟横亘在青黛色的晨光中,宛如划痕。上官婉儿眼皮重重跳了下,莫名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上官婉儿捉摸不定地看向韦妃:“太子妃,这是……”

韦妃看起来也很吃惊,道:“我也不知。兴许是奴婢伺候不当,引燃了灯烛吧。”

又不是狼烟,短时间怎么能烧出这么大的烟?但礼部的人就在外面,现在也不是追究为什么会失火的时候,上官婉儿说:“快叫人去灭火,勿要耽误礼部吉时。”

她话还没落,宫门外快步走来一伙宦官。上官婉儿一看为首的人就咯噔一声,莫名生出股不祥感。

那队太监走到太子、上官婉儿前问好,为首的人穿着一身绿袍,虽然笑着,但透着种强烈的阴森感:“奴婢参见太子、太子妃。上官才人,杂家这厢有礼了。今儿是东宫的大日子,子妃去安全处稍候,奴婢这就带人去灭火,绝不叫火惊扰贵人。”

庐陵王闻言还真要走,上官婉儿本能觉得不对,多年宫廷生活的经验告诉她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能让这群阉人去后面。她叫住赵公公道:“不敢劳烦公公,我叫人就好。”

赵公公却笑着,并不接腔:“才人清贵,这种粗活哪敢劳烦才人。若是火势大了,威胁到陛下就不好了。才人慢走,杂家先行一步。”

上官婉儿还想拦,但她是女官,身边也都是宫女,哪怕在女皇面前再得宠也改变不了力气劣势。她才一分神就赵公公那伙人挣开了,现在上官婉儿已经确定有事,她暗暗骂了声,赶紧对心腹说:“快去请相王、太平公主来。”

然后,她抬头看还是一脸不明所以的庐陵王,心里十分恨太子不争气。都被人算计到头上了,他还反应不过来,圈禁十三年,他竟一点长进都没有吗?

上官婉儿只能明示:“殿下,东宫失火,恐非吉事。请太子示下。”

庐陵王终于感觉到不对了,赶紧说:“快跟过去看看。”

赵公公带着人赶到着火点后,立刻安排人取水、灭火,所有行动一气呵成。等庐陵王和上官婉儿赶到,只能看到湿淋淋的地面,具体如何起火已无从得知。

赵公公看到他们来了,毫不意外,笑着道:“太子,上官才人,火已熄灭。老奴不才,让贵人受惊了。”

上官婉儿皱着眉,拿不准赵公公葫芦里卖什么药。这时,赵公公身后一个小太监突然喊道:“公公,这里渗水。”

赵公公回头,果然看到有几块地砖不积水,水顺着砖缝流下去。赵公公大惊失色:“这是什么?”

上官婉儿脸色大变,终于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然而已经太迟了,小太监三下五除二撬开地砖,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积着水的台阶若隐若现,通向未知的黑暗。

赵公公转身,看向庐陵王:“太子殿下,这是什么?”

庐陵王也想知道。女皇派人秘召庐陵王回京,后来才将韦妃和孩子们接过来。他们住入东宫没几天,地方都没认熟,哪能知道这里有间密窖呢?

上官婉儿看到庐陵王的表情就知道坏事了,她试图阻拦赵公公:“公公,今日毕竟是册封太子的喜日,吉时马上就到了,不如先行正事,等册封结束后再禀明陛下,详查此事。”

赵公公皮笑肉不笑呵呵两声,说:“才人说的是,您赶紧陪着太子去行礼吧,这里留给奴婢查就是。”

说着,赵公公让人取来蜡烛,已是身先士卒走了下去。

上官婉儿暗暗骂了一声,她悄悄问庐陵王:“太子,底下是什么情况,最近什么人来过这里?”

庐陵王摇头,一脸茫然。上官婉儿真是恨铁不成钢,这可是东宫,太子的地盘,他竟然连自家后院都看不好!若赵公公真在地窖里找到什么东西,旁人怎么会相信太子一无所知?

上官婉儿已经能预见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了。赵公公和二张兄弟走得近,二张兄弟背后又站着魏王、梁王,等赵公公得手,二张兄弟必会趁机发难。这册封大典能不能继续下去,还真说不定。

上官婉儿已经将宝压到李家这边,如果庐陵王不争气,再次被人拉下帝位,那她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上官婉儿顾不得底下潮湿阴暗,也赶紧跟下去。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为今之计,只能看看有没有补救的机会。

庐陵王就算再迟钝,此刻也明白自己大难临头了。他后跌一步,脸色刷白,身体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根本不敢知道断。

韦妃连唤了好几声“殿下振作点”,庐陵王还是一副天塌了的窝囊样。韦妃暗骂一声,厉声对身后侍从道:“看好太子殿下,不要让他做傻事。拿蜡烛来,本宫亲自下去看。”

“太子妃!”众人惊呼,李重润也忙道,“阿娘,

要是太子之位没了,她连命都保不住,还怕什么危险?韦妃不为所动,亲自拿了蜡烛,弯腰朝暗窖走去。

缀着东珠的云头履踩在湿滑的台阶上,华贵的礼服裙摆顷刻就脏了,但韦妃毫不在意,扶着墙壁,一步步往下走。

韦妃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然而走到台阶下后,却只看一个空旷邋遢的地窖。里面空空如也,地上积攒着灰,拐角甚至还有蜘蛛网。韦妃没在意衣袖蹭上的灰,她四处张望,心中十分捉摸不透。

费这么大阵仗,又是失火又是浇水的,最后就只让他们看一个空地窖?这又是什么诡计?

赵公公同样觉得想不明白,他手秉高烛,顺着墙壁来来回回找了三四遍,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不应当啊,明明之前安排好了……

上官婉儿经过短暂的诧异后,很快从赵公公的脸上看出端倪。她心中大定,立刻抢先说:“原来是个储物地窖,看起来已弃置许久了吧,连蜘蛛网都这么多了。太子殿下刚来洛阳,对紫微宫不熟悉,难怪不知道这里有暗窖。等册封典礼结束后,不妨奏请女皇将这里修缮一遍,地窖闲置无事,若不小心摔伤了郡王、郡主,那就是大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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