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敏(你打110也这样说话...)(1 / 2)
盛夏的余威还远没有散去,天边火伞高张,刺耳蝉鸣撕扯着空气,催促校道上的学生踩着热浪往阴凉处赶。
女孩们从烈日底下转进宿舍楼,喋喋不休的交谈声接替蝉鸣,回荡在空旷的楼梯间——
“我记得是。”走在最后的女生三步两脚冲到前端,说话间,眼神含着七分不服,三分歆羡,“我们累死累活参加军训,晒得像挖煤工一样黑,她倒好,军训一结束就报道,明晃晃的搞特殊嘛。”
“可能真的生病了,没办法参加军训。”
“那未免太巧了,十几天不来报道,军训完了她病就好。”
乔羽真嘴上虽然吐槽,心里却并没有针对新同学的意思。
反而在入学前的暑假,听说宿舍里有个w省同学,真稀奇,她发誓一定要和人家亲近,于是窝在家里连着刷了十几部w省电视剧,拿腔拿调地学当地人说话,美其名曰——为新舍友营造家的感觉。
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位新舍友竟然半个月不来报道,生生躲过了惨无人道的军训。
乔羽真晒得都快变了个人种,不免揣了些怨气。
她们宿舍在三楼,推开宿舍门,冷气像开了闸的洪水争先恐后往外灌,冲得外头三人愣在原地,措手不及。
宿舍里头已经有人了,空调开得贼猛。
乔羽真走在最前头,周身锐气仿佛被冷气扑钝,小声问候道:
许帆跟着她走进宿舍,准备放下书包再和新同学问好。
就听耳边飘来一线细细柔柔的腔调,鼻音轻,气音重,平声多,仄声少,尾音无缘无故地拖长,像夏天刚入口的糯米糍雪糕,凉丝丝的冰皮底下涌出浓郁奶油,糖精加多了的甜。
她说:“我刚到不久,大家中午好呀~”
一句话十一个字,起码有三处连读,能含糊的地方绝不说得清晰。
许帆是北方人,听得脑壳有点晃悠。
其他人围上去和新同学东拉西扯,她坐在原位收拾书包,一副午困模样。
如果说乔羽真刚进宿舍的时候特意收敛了怨气,那么现在,她的不服气打哪来回哪去,彻底烟消云散。
新舍友阮芋声如其名,人如其声,生得纤瘦柔弱,雪肤杏眼樱桃唇,琥珀色眼珠沁一层清透水光,瓷娃娃一样惹人怜爱。
乔羽真崇尚颜值即正义,见到阮芋之后心说军训的苦我一个人受了,挺好,美人儿活该搞特殊。
舍友们出乎意料的热情,也和气,就是一点不好,看她的眼神总透着稀奇。
也算不上不好,阮芋只是有些不习惯。
她像珍稀物种那般被环视,心底油然生出几分拘谨。
在乔羽真等人眼里,她的拘谨和本人袅娜瘦弱的气质异常合衬。
说出来很难有人信,从前的阮芋,可能都不知道“拘谨”两个字怎么写。
她爸阮先生常常和朋友调侃,他女儿的胆子像从鹰身上剖来的,儿时第一次玩鬼屋,她被大人抱在怀里,所有人眼睁睁看她徒手揪掉了NPC的假发,旌旗似的抓在手里晃来晃去。
她妈陈女士也常找闺蜜抱怨,她女儿好像背着她当起了太妹,在学校前呼后拥,骄纵跋扈,据说隔壁社区假山池里淹得半死的小混混就是她一脚踹进去的。
直到半年多前,阮芋父母决定举家迁至H省,阮济明兴致勃勃告诉阮芋,会把她安排进那边的省重点高中读书,那时阮芋就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了解过“省重点”是个什么概念。都说宁当鸡头不做凤尾,以她的水平,“凤尾”两个字都委婉了,说是凤凰屁股上沾的泥点子才贴切。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连阮芋所剩不多的快活日子都不让她过完。高中入学前,阮芋在病床上躺了近半年,致使现在的她看起来羸弱、内向、软萌,好像风一吹就会倒的林妹妹。
趁着宿舍人齐,舍长许帆重新分配了值日工作。
她和阮芋一样是外地人,但她初中就在宁城就读,融入得早。
许帆说话咬字极清晰,卷舌流利,带儿化音,阮芋觉得新奇,竖着耳朵听她说话,兴致盎然问:
许帆走到阳台,拎了个带木杆的铁斗子过来:“这就是簸箕。”
“我们那儿叫畚斗,装乐色的喔。”
许帆听得懂什么叫乐色。她知道w省人说话口音很平很温柔,但她真没见过声线像阮芋一样嗲的,不仅细软娇憨,还自带轻颤颤的脆音,叫人感觉耳朵里被不由分说地倒灌了一壶甜腻腻的、汩汩冒泡的糖水。
许帆认为阮芋可能是装的。她性子直,很反感矫揉造作的行为,如果不是和阮芋还不熟,她会直接让她别这样说话。
今天轮到乔羽真值日,下午宿管老师要来检查宿舍卫生,正好趁着午休弄弄干净。
忽然听阳台外边的乔羽真厉声尖叫了一嗓子,震得她差点从床梯上滚下来。
许帆第一个赶到阳台,不过半秒,就在阮芋眼皮子底下嗷嗷叫着鼠窜回来,嗓门比乔羽真还凄厉。
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充斥着恐惧与惊惶。
阮芋缓缓爬下床梯,完全处在状况外。
在她们吓破了胆的含糊词句中,她听到某种生物的名字。
然后沉着冷静地转过身,从床梯底下摸出自己的凉拖,大步赶到阳台,挡在了乔羽真面前。
万般惊恐间,乔羽真瞥见阮芋被太阳照得雪白的校服衣肩,素亮涤纶料子折射金光,让她想到一句诗——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而阮芋右手抓的水蓝色凉拖散发冷兵器般的阵阵寒芒,和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凉拖在空中划出一道寒锋,直捣黄龙,“啪叽”一声脆响之下,地上疯狂逃窜的黑色强哥被她无情碾死。
乔羽真还来不及松口气,又听悬挂在床梯上抖着腿的许帆嚷了声:
乔羽真一晃眼,瞅见鞋底那血肉模糊的尸体,狠打了下冷颤。
她刚想喊阮芋换只鞋,就见阮芋操着那黏着一具尸身的拖鞋蹲到许帆床底下,甜软声线张口即来,尾音卷着明晃晃一股狠意:
听她用家乡话脆生生地咒骂,许帆一瞬间甚至忘了害怕:……
然后又是“啪叽”一道天雷劈下,阮芋凉拖底下的尸身再添一具。
她直起腰,抽几张纸将那尸身一揩,顺便擦一擦刑场遗留的痕迹,随手丢进蹲坑冲掉。
寒光凛凛的凉拖用水洗过放回原位,焕然一新,深藏功与名。
周遭一时间噤若寒蝉,阮芋边擦手边说:“老家好多小强,我见一只杀一只,以后都交给我好啦。”
话音方落,乔羽真如梦初醒般带头鼓起了掌。
许帆仍挂在床梯上,腿蜷着,目光滑过阮芋细瘦的手背和胳膊,那里错落遍布着数不清的针孔,尤其是手背,还覆着一片不大不小的乌青,像是长期输液导致的症状。
乔羽真也捕捉到了。人家军训不来是有原因的。
她忍不住和许帆对视,许帆却没接住她眼神,不知道在想什么,闷头躲被窝里了。
短暂的午休时间转眼过去。
上学路上,日光似乎比中午更烈,灼灼热浪兜头扑来。
阮芋撑一把阳伞,伞下挤了三个人,许帆没挤进去,和隔壁班的初中同学慢吞吞走在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你受得了她那说话方式呀?”同伴冷不丁冒出一句,“可齁死我了。”
许帆:“听习惯了还挺可爱的。”
“啧,你以前不是最烦别人夹着嗓子说话吗?”
“阮芋的声音是天生的。”许帆想起自己曾经的误解,特意强调一遍,“天生那么嗲,说什么都是一个腔调,连骂人也是。”
正好走到教学楼楼道口,看到阮芋她们停在前头等她,许帆便和同伴告别,加速赶了过去。
阮芋和许帆差不多高,班主任给她留了许帆旁边的座位,两个人是同桌。
还有五分钟响铃,许帆说帮她打水,阮芋把水壶从书包里掏出来,才一瞬,就被斜前方窜过来的乔羽真顺手拎走了。
帮人打水都要抢?
许帆朝乔羽真翻了个白眼,起身追出去。
阮芋靠着椅背看她俩互动,乐了。
我好像很受欢迎?不敢相信,再看看。
下午第一节是数学课,趁着课前,课代表抱一摞崭新的习题册分组发,发到阮芋面前,阮芋和他说谢谢,男生方正清秀的一张脸霎时红了,结巴道:
“不、不用谢。”
“你是数学课代表?”阮芋笑意吟吟,“那数学一定很好吧?”
男生嘴都没张开,身后如狼似虎扑过来四五人,撞得他手里小山似的习题集摇摇欲坠。
“阮芋同学,我数学也很好。”
“我中考数学满分,要不是当课代表太麻烦,哪轮得到他。”
“说得好像满分多稀奇?班上三分之一都满分吧!”
听见“三分之一都满分”,阮芋脸上的笑一僵。她差点忘了面前这群头顶直冒热气、大喇喇勾肩搭背的男生,都是市里省里万里挑一的学霸。
而她以前能考到A就很得意了,要是考满分,何止稀奇,简直算得上祖坟起大火的程度。
过道后边一道声线破开人群,乔羽真和许帆回来了,像挥苍蝇一样烦不胜烦地赶走男生,见还有人厚着脸皮赖在阮芋面前和她说话,许帆一个水壶砸过去,冷声吓唬道:“班主任来了,还不走?”
赶完苍蝇,许帆把另一个水壶递给阮芋,音调霎时变轻:“你别理他们,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阮芋接过水壶,一脸纳罕。
怎么回事,她好像还成为了舍友们的保护对象?
搁从前,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谁敢欺负她。
上课铃在这时响起,阮芋一错眼,眸光掠过左手手背,发现原本覆盖在皮肤上的一片淡淡乌青不知何时变得色泽浓重,整个左手都产生了浮肿的迹象。
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走上讲台,喧闹的教室坠入沉寂。
阮芋连忙将左手藏到桌下,若无其事地翻开课本听课。
下午四节课,阮芋像被钉在座位上,没挪过一步。
放学时,她的左手已经肿大了整整一圈,像只中毒的猪蹄。阮芋找了个理由支开舍友,独自赶往医务室。
入学才半天,她连教学楼都要跟着舍友才能找到,医务室的位置却门儿清,因为提前查地图做过功课。
当值校医是个年轻女人,圆脸盘,眼睛笑眯眯,看诊口吻却像审问:
“今天干重活了?还想要左手吗?针扎成这样血管很脆弱的知不知道?”
阮芋回想了一遍,今天搬宿舍确实干了些活,但都不重,重活她爸妈也不会交给她。然后又想到中午那场小强大屠杀,虽然行刑的是右手,但左手也没闲着,恐吓后面那只小强的时候用力敲了两下桌板,估计就是那时候敲炸了几根血管,害她的纤纤玉手变成现在这只猪蹄。
阮芋一脸怂样认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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