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2 / 2)
那是初冬,第一场新雪刚刚覆满整个上清山,被棉衣大氅包的圆滚滚的小太子,正想规规矩矩跪下给他行礼,就一个踉跄,滴溜溜滚到到了文雕龙脚下。
沾着雪的圆团子,看着更圆了。
小太子懵懵的抱住他的腿,一半羞赧,一半憧憬,对他小声道:“您便是文公吗?宁安仰慕您许久啦。”
本早不收徒、今日见太子不过是敷衍皇室的文蚺公,第二天,便有了新的闭门弟子,楚宁安。
等文雕龙三个早已出师的弟子听到消息匆匆赶来,楚宁安已经住上了上清山最好的房间。
看着还没自己儿子大的小师弟,三位名满天下的大儒,都深深陷入了沉默。
文雕龙年纪大,没精力亲自教书,这差事便落到三位师兄身上。
三位师兄本以为教这么个小娃娃手到擒来,没想到不过三日就纷纷告了饶,求师父亲自出马。
大师兄说:“师父,小师弟不肯背书,还要撒娇耍皮,不让我告诉你。”
二师兄说:“师父,小师弟把你养的仙鹤毛拔了。”
三师兄说:“师父,他把你藏在库房的春宫图翻出来啦!”
“咳,咳咳!”
文雕龙一把年纪,臊的老脸通红,登时便带着三个弟子怒气冲冲的找到了小弟子。
在他面前乖得跟什么似的楚宁安,此时正骑着他的宝贝仙鹤,嘴里嚼着文雕龙珍藏的大红袍,手里捏着文雕龙的画本子,看的津津有味。
“楚宁安!”
文雕龙一声怒喝,楚宁安便呆住了,嘴里的茶掉了,手上的书掉了,人也被仙鹤甩在地上,还踩了两脚。
还没等文雕龙骂他,楚宁安便双眼一红,眼泪珠子似的掉下来。
四人慌了神,把小师弟抱回屋子,好一顿检查,才发现他啥事没有——连一点皮都没蹭破。
这么大的孩子,苦肉计倒玩得好。
文雕龙冷哼一声,便请了尺先生出来,“今日学的《中庸》十三章第六行,背!”
楚宁安结结巴巴的背了一半,就背不出了,心里发慌,便睁着两颗溜圆水润的黑瞳,巴巴的望着师父。
却没想到师父不领情,上来便给了他左手三下戒尺,楚宁安从小娇生惯养,哪受过这种痛,登时便哇哇大哭,一边抽噎一边骂他,“坏先生,坏老头!”
这辈子谁敢骂文雕龙老头?从达官贵人到皇亲国戚,谁见了他不是夸着精神矍铄,老而益壮。
老头登时气的眼斜鼻子外,拎着楚宁安便到了屋外,把他扔在了一颗云松的树杈上,又丢去一本书,“今日不把这章背完你便别下来!”
六岁的小矮子,被挂在有五六个自己那么高的云松上,吓得脸色都白了,一边背书一边抽噎,师兄也不忍,劝着师父消气,放他下来。
文雕龙也不过一时意气,刚把徒弟挂树上就后悔了。但碍着面子,打算晚饭后再把他摘下来,没想到没过多久,楚宁安不知怎的从树上爬下来,绷着张小脸,“我背完了!”
他背的飞快,把几个师兄都震住了,合着之前不是学不会,而是不想学啊。
从此,楚宁安便也不装了,他在宫中本就是父皇母后千娇万惯养出来的,那副乖巧样子不过表象,其实内里就是个骄纵爱玩的小霸王。
上清山的仙鹤都被他揪秃了,那颗云松更成了上清山一景,天天挂着个人在树上背书,不背完就不下来。
文雕龙喊他小畜生,楚宁安喊他老头子。
师徒间梁子结大了,谁都看谁不顺眼。
本以为日子就要这么过下去,结果楚宁安上山第二年就病倒了。
当时三个师兄都回家陪娘子,山上只剩下老头和发着高烧的楚宁安。
山上荒僻,更深露重,蚊虫袭人。
六十多岁、胡子花白的文雕龙背着楚宁安走了一夜下山求医,楚宁安烧的糊涂,只记得老头身上浓浓的墨香,和瘦的硌人的微弯脊梁。
第二日,楚宁安康复了,文雕龙却病倒了。
“然后呢?”
江迟暮眼神微怔,心中有些动容,从前他只将文雕龙当做陌生人,此时却觉得自己离这位天下文尊近了些。
“他生病时我把他的胡子系了个结,后来他病愈,抽了我五戒尺,还让我抄了一百遍《中庸》。”
江迟暮抽了抽嘴角,登时感情全消,“你小时候居然皮成这样,真看不出啊,你师父怎么忍你的?”
楚宁安望向不远处,唇角微勾,眼神似有怀念。
“我十三岁那年长个子,挂在云松上背书时压断了树枝,他便把我赶下山,说我出师了。”
江迟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个灰扑扑的土坡建在山顶的云松下,前面立着一块石碑,仅寡淡的写着【文雕龙之墓】五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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