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2 / 2)
玉如娇愣了下,连忙收起手里的帕子,收敛好神色,笑道:“一天天净瞎说,我刚刚送了客,哪是不肯见你!”
虽然只看了一眼,可并不耽误江迟暮看清那条碧色的帕子,上面绣着一朵银蝶,那分明与玉如娇曾说过的故人所赠之簪一样,更别说她那失魂落魄的表情,他觉得她口中的故人,一定对她来说有着特殊意义。
江迟暮踏进房中,果然看到桌上的两盏残茶还未收拾,还冒着淡淡的热气,显然客人刚走不久。
他也不嫌弃,坐到客位上,却神色一动,动了动鼻子。
座位上,有点清淡的香气,不似寻常胭脂那般馥郁熏人,反而沉寂冰冷,像是寺庙里残存的一吊香,寂若死灰,不过细闻,倒也能闻出这香气出自女子。
他笑了笑,“我倒是没想到与玉姐姐商谈生意的也是位女中豪杰。”
玉如娇绾了绾鬓发,轻笑道:“怎么得?九公子见不得我们女子坐上生意桌?”
江迟暮连忙摆手,“玉姐姐可别打趣我了。”
他认识玉如娇这么久,哪能不知道她们的能耐,只是京中能大到玉如娇亲自商谈的单子,倒是甚少有女子出面。
玉如娇垂眉,轻吹茶汤,“那你来找我是有何事?怎么不在家好好过你的恩爱日子了?”
之前被人打趣,江迟暮都是毫无反应,甚至能打趣回去,可这次不知为何,居然有点窘迫。
他咳了声,压住上涌的气血,“虽说成亲了,可我放在心上的人肯定是玉姐姐,哪有不来看你的道理?”
玉如娇轻笑:“哦?我怎么记得你已有一两月不曾来过漏影春,更别说见我了。”
江迟暮迅速转移话题。
“咳咳……玉姐姐别打趣我了,今日我是有要紧事想问你,你千万要给我解惑。”
玉如娇垂眸,淡声道:“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能给你解惑,你先说罢。”
江迟暮终于把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说出口,“因着我娘的身份,府中甚少有人提及她,因此我也对她知之甚少。可前些日子回府,我偶然得知我娘曾是漏影春的舞姬。”
“照玉姐姐的资历,已在漏影春待了二十年有余,远早于我娘生我的日子,可为何,我从未听玉姐姐说过有关我娘的事。”
他将目光锁定玉如娇的双眼,满是探究之色。
玉如娇神色未有半点波动,反而淡声反问,“为何我待在漏影春,就该见过你娘?照你说,她是位胡人舞姬,那必然名声大噪,可我却从未听过她的名号。你确定你娘曾在漏影春待过吗?”
江迟暮没从她脸上找到半点破绽,反而被问住了。
“我爹亲口说我娘是漏影春出身,不该有假。更何况,我曾听闻我娘在二十多年的折月宴伴舞,还被许多人看到过。”
玉如娇垂眉沉思片刻,“若你说的是二十一年前的折月宴,彼时我还不过是个内院的小小妇人,不曾去过漏影春,更别说见识折月宴。”
江迟暮愣住,他确实知道玉如娇曾嫁过人,若她彼时还没和离,那确实不该听说他娘,而他娘自折月宴后便销声匿迹,玉如娇也没机会见她了。
玉如娇转身,从她那架子上取出一方木盒,打开来,里面便是一张休书。
她捏着休书,撇在江迟暮面前,淡淡道:“喏,我于建元二十三年被休弃,之后才沦落烟花,你说的折月宴,是建元二十二年的事了。”
江迟暮看着休书上的日子,忽而有些坐立难安,“玉姐姐,我不是要提及你的伤心事,抱歉……”
虽然玉如娇说的风轻云淡,可若不是日子艰难,她怎么会变成如今的玉如娇。
玉如娇收回那张休书,轻笑了一声:“你不必如此紧张,若不是今日提及,我早已忘了这些事,就连午夜梦回时,都很少做有关的梦了。”
江迟暮还是有些难过,垂眉丧目的,“玉姐姐,是我话多,你打我吧,消消气。”
玉如娇淡笑,“我说忘了便是忘了,我何曾骗过你?”
江迟暮这才稍稍放下心,可怜巴巴的看她。
玉如娇摸了摸他发顶,声音轻似叹息,“你这孩子,好就好在太懂事,坏也坏在太懂事。若没记错,上一次我便提过我的婚事,可你却一句都没问过,你就不好奇玉姐姐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江迟暮很老实的摇了摇头,“好奇,但我怕你伤心。”
玉如娇弯着眼笑了笑,眼睛浮现淡淡的纹路,江迟暮此时才发现她脸上那些岁月的纹路,虽然被掩盖在保养得当的妆容下,可终究显露出风霜的痕迹。
仔细算来,虽然玉如娇常常与楼中姐妹打成一片,可若论寻常人嫁人的年龄,再算上她在漏影春待得这二十年,她也已有三十六七了,只是因为容色极盛,所以很难让人看出年龄。
她坐在江迟暮身边,有些温柔的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声道:“没什么伤不伤心的,你想听,我便讲给你。”
“我老家在清河,原名叫崔娇。”
江迟暮惊讶了一瞬,清河可只有一个崔氏,这可是传承千年的名门望族,虽然现在门第衰落,可这种隐世大族,也官宦辈出,名望巨大。
玉如娇轻笑,“便是你知道的崔氏,我家虽只是旁支,可也出过几位大官。”
江迟暮这下称得上茫然了,崔氏的女儿,纵然被休弃,也不该……
玉如娇抚了抚额角,眼睛微微眯起,依稀可见曾经那位出生名门望族的闺阁小姐,端庄温文。
“我夫家是镇守河西的许嘉,我与他自小定亲,青梅竹马,只等及笄,便能嫁进许家,当了许氏的长媳。”
“可惜,及笄前三日,我被一伙匪徒绑到山上,糟蹋了身子,待两日后找到,我爹立时命人灭了那伙匪徒,又封锁消息,因着我家在当地势力颇大,竟也无人知晓,于是不久后我便糊里糊涂嫁进了许家,更在那之后不久,被诊出了身孕。”
江迟暮被这发展惊的目瞪口呆。
玉如娇轻笑一声,抬手合上了他的下巴,继续说道:“那孩子自然不是许家的,不过日子正巧对得上,居然也糊里糊涂蒙过去了。我彼时终日惶惶,每日都被梦魇惊醒,就在某夜,正巧发现我那温柔忠厚的夫君,居然养了外室。”
“那天的惊骇不止如此,我偷听他们谈话,居然发现那伙掳掠我的匪徒,竟是我夫君一手所雇。他挚爱那外室,自然不愿娶我,便打着弄脏我的名声,趁机退了婚事的念头。可惜我爹将消息瞒的密不漏风,居然让我嫁了进来,还名正言顺怀着野种,他怎么忍得了这种奇耻大辱,恨不得将我杀之后快。”
江迟暮咬的牙齿作响,“这畜生。”
玉如娇说起来神色平淡,“我彼时气上心头,便冲出去与他理论,居然被他与那外室合伙踹在地上,殴打不休,孩子当夜便没了。他威胁我胆敢透漏出去,便让我与我父家都遗臭万年,从此便对我虐待不休,动辄打骂。”
江迟暮将桌子拍的訇然作响,“这畜生真该死!”
玉如娇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手掌,“不必如此愤怒,他已经死了。”
江迟暮愣住。
“我亲手所杀。”玉如娇淡声补充。
江迟暮一下坐在凳上,解气又钦佩的看着她:“玉姐姐,你当真是女中豪杰。”
玉如娇淡淡摇头:“这也得多谢一位故人帮我,总之有一夜我杀了那人,之后他的所做所为皆暴露,两家都是有些名头的世家,自然将此事草草遮掩,不过我也活不成了,好在死前被人救了出去,改名换姓,寻得了漏影春傍身。”
江迟暮有些难过的摸了摸她的脑袋:“都过去了。”
一个女子,遭遇这些事,居然能活成如今这个样子,说一句英雄也不为过,怪不得他总觉得玉如娇身上有种世间难见的坚韧气息,如锋刃又如蒲草,不弯不折。
“别摸散了我的发髻!”
玉如娇将他的手拍开,走到镜前整理发髻,脸上没半点伤心之色,“既然听完故事,你便快些回去,不然家里那位该怪我这姐姐带坏你了,我可担不起棒打鸳鸯的名头!”
江迟暮听了这些故事,也没继续待下去的念头,告别后便离开漏影春,他心绪有些复杂,也没叫轿子,便步行着回府。
京中行人多了,夜宿路边的乞丐也多起来,入了夜,依旧躺在路边乞讨。
“你个偷东西的杂种,老子骂了你多少次,你还敢偷,我打死你!打死你!”
一家烧饼铺摊主捏着扫帚,狠狠朝地上的人打着,哀哀的求饶声传遍整条街,边上围满了人,可却都连声叫好,“这狗乞儿偷了我家好几个包子,该打,打死了才好!”
这种打扒手的事也不少发生,等巡逻守卫过来,自然能顺利处理,因此江迟暮并未在意,他们挡住了大街,他便从人群中穿行而过。
可趴在地上的乞丐却突然一跃而起,死死抱住了他的鞋子,“江兄,救我,救我!”
江迟暮下意识便将人踹了出去,可仔细一看,却发现那人掩盖在灰尘下的面孔,有几分熟悉,他犹豫道:“王傲天?”
“是我,是我啊!”王傲天痛哭流涕的抱着他的腿不放。
拿着扫帚的摊主犹疑道:“江九公子,你认识这人?”
他们显然是认识江迟暮的,自然知道得罪不起。
江迟暮淡淡打量王傲天几眼,对他仅仅几日便混成这个样子到没多少惊讶。
王傲天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讨好的朝他咧嘴一笑,不安道:“江兄,你会帮我吧?”
江迟暮垂眉想了想,自口袋里取出几钱银子,递给那摊主,“此人与我有些关系,这些银子便当是赔偿你的损失,还请见谅。”
他甩开王傲天的手,向前走去,王傲天连忙连滚带爬的跟上来,又哭又笑道:“我便知道江兄会帮我,我几日前去长安王府找你,被不长眼的下人赶出来了,江兄你一定要狠狠教训他们!”
他的话在江迟暮冷淡的目光里安静下来,咽了口口水:“江兄,你会帮我吧?我知道你一向心善,我们又是志趣相投,你不会放着我被那群贱民欺负吧?”
江迟暮转过头,淡淡道:“跟我回府。”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