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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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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座监牢囹圄。

诺大空旷, 里面空空荡荡,两排囚笼延伸向黑暗尽头,到那照不到光的地方。

夕影趿步往前走, 沈悬衣跟在他身侧, 时不时扶一下夕影手臂,灵脉离体那么久,他刚拿回, 身体还虚着,这会儿算是强撑着精神, 时不时侧目安抚师兄。

沈悬衣看起来比他忐忑。

夕影不愿意做个糊涂的神,他高高在上矗立云端那么久,什么时候身不由己过?

一觉睡醒, 如此多的变故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不舒服。

这座囚笼夕影有印象的,数千年前,他和沈悬衣一起创建用来关押逃出殊命谷底的异兽, 这里是整个红尘最森严最牢不可破的深狱。

异兽被镇压,此处沉寂很多年后,便用来关押邪祟妖魔。

而最后一个死在这里的“邪祟”是……

夕影停在其中一座牢笼前, 望着坚硬墙面的抓痕,和残留其上, 早已变得暗红的血渍。

“师兄。”

夕影轻声喊沈悬衣:“我做好准备了。”

沈悬衣喉咙哽了下,袖内的认罪书怎么也掏不出来。

他扶着夕影的后背,柔声哄道:“我们还是……回极仙崖吧。”

红尘那场劫,可不可以不要在意, 不要记起。

夕影望着他, 脸色雪白, 却微微勾唇笑道:“师兄是最懂我的人。”

沈悬衣:“……”

是, 他最懂他。

可有时候,他又恨不得自己不懂他,恨不得悖逆一次神令,恨不得直接带着夕影走,什么都不要管了才好。

无论是夕影眼睁睁看着天梯斩断,转身奔向人间,还是固执地裂出一魄,化天虞守红尘,又或是沉睡的那些年,让他不要去寻他转世。

哪一样,夕影都算计得好好的。

夕影在意红尘繁华,在意人间安危,所以断了自己后路,留在人间,又牺牲一魄,没有完整九魂九魄的神,永远都不可能重返九天。

少了魂魄,他要沉睡很久。

那一日,不过是最平凡的早春三月,海棠花瓣簌簌飘零,撒了夕影满肩。

夕影为沈悬衣烹上一炉茶,慢条斯理地,像是午后闲谈。

对他说了一个振聋发聩的事。

他云淡风轻地对他交代后事。

“师兄,我游历人间多年,你也陪我逛了无数山山水水,我却始终无法真正地体会到烟火声色。”

“我想……我或许该舍去一身神躯,真真正正地去人间走一遭了。”

沈悬衣不解,当时还以为他要封印神力,尝一遍人间百味。

沈悬衣犹豫片刻,说:“那我陪你。”

夕影摇了摇头,笑了。

海棠花瓣片片飘落在他鬓发边,少年面容白净通透,如不掺一丝杂质的玉,被光衬地有些透明。

他亲手给沈悬衣斟杯茶。

轻声说:“师兄陪不了我,我这场劫,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师兄还要留在这里守着我的神躯呢。”

沈悬衣面色陡变,不详预感揉皱眉眼。

夕影说:“师兄要好好守住我呀,等我回来。”

他静坐在海棠花树下浅笑,身体愈发透明,轮廓溢散的光根本不是阳光,是夕影的身体产生了某种变化。

他的魂魄一点点从神躯抽离!

黑白玉子叮铃哐啷,散落一地,棋盘掀翻,茶水杯盏泼干,一地狼藉。

沈悬衣从未这么急躁恐惧过。

他越过石桌,忙不迭揽抱着夕影,不知所措,不知说什么。

夕影从来都有自己的安排,从来不被任何人困囿,他的每一步决定都无人可置喙。

沈悬衣觉得很无力。

夕影喊他一声师兄,可他从未走进夕影的心中,夕影的决定何曾与他商量过?

神倾听信徒心声,却从不与信徒沟通。

夕影的魂魄还在溢散,抓不住的,融进浩渺云烟。

魂魄离开身体很难受,可夕影还笑着安慰他,玉荑般的指轻轻划过沈悬衣眼尾。

“师兄,别哭啊,我又不是要死,我只是走一遭红尘,你等我回来。”

夕影不让他插手轮回。

沈悬衣也不能去管。

神的劫与人不同,若沈悬衣插手他的因果,不但会让夕影历劫失败,魂魄碎散,他自己也会不得好死,夕影怕他出事,离开前再三叮嘱,直到沈悬衣点头保证绝不乱来,夕影才笑着散了最后一缕魂魄。

天晓得那一千年有多难熬。

沈悬衣再也无心管理仙门,他在打理好一切,选定继位人后,便闭关于极仙崖,不问世事。

那一千年,于凡尘是一千个四季轮转,几十万个日夜更迭。

在四季如春的极仙崖上,恍若转瞬。

沈悬衣等啊等,等啊等……

终于等回了夕影,等回了他的神明。

可夕影,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洒脱,他被梦魇扼住喉咙,几乎疯癫。

沈悬衣喉咙发哽,他只能短暂压制夕影的记忆。

可他只是一个修为极高,几近飞升的凡人,到底不是真正的神,他没办法长久地将夕影保护在温室中。

夕影终究会记起来。

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切来得这样快。

夕影说:“师兄是最懂我的人。”

对!

他是懂他!

只要夕影一个眼神,他便明白夕影想要做什么。

举手投足间,他的目光从未从夕影身上离开过。

他是他永远的,最虔诚的信徒。

也不该隐瞒,不该说谎。

可是,那些血淋淋的真相,那些泼洒污渍的名声,那场痛不欲生的过往,记起来真是对夕影好吗?

被自己守护的苍生谩骂,被自己提携过的仙门送上极刑台,被自己亲自建造的囹圄关押,被自己亲手创造的九天霜刃戮命。

这让他怎么说?

这让他如何开口?!

一贯内敛,从无情绪波涌的天虞师祖此刻浑身都在颤抖,他紧紧握着夕影的肩。

瞳眸泛水光,声哽道:“一定要知道吗?就不能……不记起来吗?”

他还在挣扎,呼吸急促。

就像脱水而濒死的鱼,一双眼紧紧凝视夕影。

什么也不怕,活了数千年,唯一怕的事都和夕影有关。

“一定要知道吗?”

“一定。”夕影笃定点头。

哪怕前尘再伤,哪怕过往再痛,他从不逃避,他是祂,祂是神,若连他都拿那红尘悲痛当一回事,若连他都承受不住,他护着的这个连众神都斩断天梯勾连,都要放弃的人间还有何意义?

他从不觉得人间只有卑劣,正是充满希望和期待,他才选择留下。

他想:过往不止疼痛流淌,总该有温情吧?

所以,他坚定道:“一定要知道,我不可以逃避。”

殊命谷底,天虞仙山,人间临安,囚祟囹圄……

他一步步走来,一步步看着,他都知道了。

赃物不堪的薄纸从指尖跌落,他摇摇欲坠。

沈悬衣抱着他,抚他后颈,让他的脸埋在自己前襟。

无言。

夕影没有恸哭,没有流泪,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一言不发地,将自己的脸捂在师兄胸前,闷声呼吸,不说话。

良久……

他才道:“师兄,我们回极仙崖吧。”

嗓音极哑。

沈悬衣喉结微动,哽声答道:“好。”

一路上,夕影很安静,直到沈悬衣御剑,他才发现夕影浑身都颤抖起来。

小声地,小动物一般恐惧喃喃:“……别御剑。”

流淌的记忆还在不断侵蚀脑海,像灌愁海水淹没他,他溺在其中无法呼吸。

像幼时,被抛进河流中,险些溺亡。

像梦魇幻境中,他刚凫上水面,就被苍舒镜摁着肩,猛地一推,他又跌落深潭,无人救他。

御剑……

他永远学不会御剑,都是苍舒镜将他揽抱在身前,搂着他的腰,对他说:“若是怕,你可以抱着我,弟弟被兄长护着,不丢人。”

曾经甜蜜过的一切,后来都如毒霜,如鸩酒,将他淹没,浸泡伤口,疼地撕心裂肺。

他讨厌御剑。

他恨死御剑了!

但……

凡人夕影可以随意地表达厌恶与痛恨,可以展现出经历带来的阴郁面。

神祇夕影不可以。

他是祂,祂是神,不被一切喜怒嗔恨影响才对。

可他……

可他过不去啊!

红尘不过一场劫,可他过不去!

沈悬衣紧紧抱着他,温柔哄道:“好,我们不御剑,我们回家,我们走回去。”

师兄的气息和苍舒镜不一样。

苍舒镜哪怕再模仿,哪怕再假装,都不可能有师兄万分之一好。

凡尘十九载,夕影对苍舒镜初时的艳羡与爱恋,都是假的,都来自于魂魄本能对师兄的眷恋。

原来,他是那么依赖沈悬衣。

以至于,凡尘中觅到一个相像的,就错付一生。

师兄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蹭过夕影眼尾,抹过那枚小痣。

柔声道:“夕影,别哭,神不能哭的。”

是吗?

夕影缓过神,抬头望着天,才发现云层诡谲,绵绵密密的小雨倾撒人间。

天地同悲。

他咬了咬唇,止住泪,眼眶很红,但他没哭了,一滴泪都没落下。

可那绵绵小雨骤然化作瓢泼,倾泻而下。

沈悬衣以灵力化一把伞,为夕影遮雨,也遮住他眼中漫天的悲伤。

“夕影,我们回家了。”

“好。”

他陪着他一步步踏上云阶,走得极慢,从白天走到黑夜,他都陪着他。

站上极仙崖时,雨停雪霁。

夕影面无表情地站在极仙崖端,俯瞰连绵云海。

云海中还酝酿着湿润。

他忽然对沈悬衣说:“师兄,红尘不过一场劫,可我过不去。”

神音缠绵进云海,回荡群山。

祂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偏要他们还来。”

沈悬衣愕然。

他自然知道夕影受的苦,自然也想帮夕影做些什么,哪怕是报仇,结恨,这样于修行无益,极易产生心魔的事,他也义无反顾。

他可以毁了自己,但不能毁了夕影。

沈悬衣默了很久,头一次违逆夕影的意思。

“我去做,那些事……我去做,你别脏了手。”

神合该站在云端,无悲无喜地俯瞰苍生。

祂的手怎么能弄脏呢?

他怎么可以为那些红尘腌臜毁了神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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