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

第五十章 沐猴而冠(1 / 2)

加入书签

墙影下立起一人,颤巍巍地走来,话声暗哑的问道:“会不会认错了人?”

“不会错,”花白胡子的家伙低哼道,“三河暗花,悬红要她的命。他们那边在园子里有内应,领谁来就是谁要进那个酱缸腌着。”

我想到蒲生之言,心下暗惊:“那就是我了。妥妥的没错……”话声暗哑之人啧然道:“我问的是,你们有没认出她到底是不是寿桂尼家的人?”

“没错,就是她。”破帽儿遮额的家伙在墙边道,“跟花红悬赏目标一样,眼前这女子便是当初常跟我们订购鲜花送去尼姑台那里的姑娘。当年我还打听过,她是义元公家里的人。后来去了京都跟亲戚住,却招惹了三河殿的手下,有人出好价钱要她的命。”

我忍不住问了一声:“是不是三河碧海郡的忠世他们还想要我死呀?”那几个家伙不约而同地摇头而笑道:“我们不是忠世一伙的。乌衣巷从来单干,最近生意不好。接的买卖全是杀熟人。前些让我们去杀雪浮和尚,我们就没接那一单。这单要是再不做,就没人找我们干活了。”

“何止呀?”蹲在大缸上的那个家伙苦笑道,“不赶快做掉她,就会有冉乌衣巷订花送去咱们几个的坟头。‘三河众’不好惹,若还想在远江一带混下去,咱别得罪他们为好。”

“我就不怕招惹他们,”毕竟与三河已结下梁子,我闻言不禁心头冒火,蹙眉道,“他们逼你几个来干脏活吗?”

“归根到底,是生活逼迫。”蹲在大缸上的那个家伙苦笑道,“每当日子稍有改善,东西又乱涨价,房东也乘机加租,于是再次被搜刮光,重新变穷。胆子就挨饿,胆子大就去作奸犯科,糟糕的生存处境逼良为娼,便连我们也是被迫‘着草’、捞了偏门。然而三河那帮家伙极不好惹,这些人尚未取得下就已经专制得很。你招惹了他们还不知害怕,结果就是要进缸里去腌了。”

眼见数道黑影四下逼近,拉着我退无可湍那人按刀道:“别忘了我们都是东海人。世代素受义元公一家的恩泽,做人不能忘本。何况见利忘义……”话未完,檐上翻落一个黑影,猛然挥刀照脑后急削,口中不耐烦道:“就你话多!”

我身旁那人唰一下出刀反撩,叮的一声挡开削近后颈的刀龋身后那人不待落定,翻袂晃转,又挺刀进击,急搠后背。我身旁那人冷哼道:“你怎么都是从背后袭击呀?”反挥一刀,后发先临,抵着背后出刀之人喉下。那人一迟疑间,收刀后退,在墙影里蓄势道:“出刀不杀,手下留情。你不配干这行,去当和尚罢,不然迟早让比你狠的人先杀掉。”

“你们也是东海人吗?看到老乡太好了,”我忍不住欢然道,“不如你们全都改行吧,咱们一起回家乡去卖花。我这有点本钱,可以帮着扩大你们花市的门面。”

“扩大门面这个想法很好,”破帽儿遮额的家伙称然,“身上带钱就更赞了!大家动手把她脱光,放进酱缸里。身上值钱的东西还有衣服,我们收走不谢。”

蹲在大缸上的那个家伙啧一声道:“这么漂亮的大姑娘,把她脱光了不好吧?何况还是义元大人家里的姐来着。不如留点面子,搜身取走她的钱财,然后整个儿放她进酱缸里,留下身上衣服不扒光。什么也别了,赶快动手,我要拿钱去吃碗面,穷困饥饿太久了,实在没办法忍受下去。没钱真是很惨!想好好做人,多少讲点情义,却装不成人样儿,都是饿肚子给闹的……”

没等他唉声叹气完毕,我就掏钱伸递过去,道:“给!这些零钱够你们拿去吃好多面条了。”

蹲在大缸上的那个家伙接钱赞叹不已的道:“零钱就有这么多?看来你身上很丰富,果然不愧是名门豪族姐,被追杀逃亡还这么阔绰,给点零花钱竟出手如此豪爽!还等什么呢?快搜身拿光她的钱……”

其实我没那么有钱,出来逃难走得匆忙,未及带上多少值钱的细软就拉着有乐跑掉。不过我从跟着那位奇怪的老爷爷四处流浪,他似乎不在意没钱花,而我学会了捡东西,以及寻找值钱东西,并且善加储藏。

“这货何止有钱,她还有地。”破帽儿遮额的家伙抚颌而觑,蹲在墙下道,“有地就能养人。我听她有望继承的地盘不比井伊家族那个女领主直虎名下的地方少。或许便因为此故,才有人想要她死,我猜想此人不是数正就是忠次。三河殿身边那帮家伙里头,数正的嫌疑大些,忠次应该没那么奸。”

“别想那些伤脑筋事情,”蹲在大缸上的那个家伙催促道,“赶快干完活儿拿钱走人,然后回三河向神秘雇主收钱。休要再问谁在背后主使,免得遭其灭口。”

“如果真是数正他们主使,灭口我看有八成甚至九成都不止。”我蹙眉道,“你们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活儿没那般简单。假如不是这样,他们直接就派人来干了。何必多费周折从外边另找人手代劳?不如这样,若想要活命,你们改跟我干,当我的家臣怎么样?从此会有钱、有地、有花市,甚至能扩大生意。并且还不用死。更不用担心再饿肚子……”

“这样啊?”破帽儿遮额的家伙琢磨道,“你描述的前景很可观,我听着也不免有些心动。”

我抬起一只手,高胸道:“那还不赶快拍一下手,这叫击掌为誓,即刻把这事儿定。”破帽儿遮额的家伙点零头,伸手来迎,道:“好啊,就这么!”

于是,我们拍了手。啪的一声响,他晃手抓住我腕间,趁机拽我到大缸那边,按着后颈要往里塞入。我不禁惊问:“怎么回事呀,刚才不是好了么?赖皮怎么行呀……”

先前护着我的那人急要出刀来救,却被好几人一齐出刀,逼抵要害,从前后左右将他架住。花白胡子的家伙低哼道:“倘敢乱动,教你即刻死于乱刀之下!”颈后那个从墙影里欺上来的家伙亦道:“大家一块儿来的,我不想你死在这儿。何况你刚才饶我一刀,想还你个人情。但若轻举妄动,别怪我们以多欺少。”

“市十郎,”蹲在大缸上的那个家伙催促道,“赶快塞她进缸,以免夜长梦多。毕竟这儿是清洲,地头蛇太凶,咱惹不起。”

我急转念头,在缸口道:“知道不好惹还敢乱来?我数到三,再不放开,你们马上就会被干掉!”

“这儿哪有其他人?”蹲在大缸上的那个家伙转面乱望,哼了声道,“虚声恫吓没有用的,而且你俯身在缸边撅那个股太高了,会使我产生其它想法。识趣就含蓄地收一收,不然我就要趁搜身之际胡来,顺便拿走你的衣服……”

话没完,挨一巴掌掉进缸里。随即湿漉漉地冒出脑袋愕问:“市十郎,为什么给我来一手?”

破帽儿遮额的家伙扶我站正,跪拜道:“姐请受在下市十郎磕首三拜,愿为家臣。此后若有贰心,千刀万剐!”

花白胡子的家伙也连忙抢身扑来跪伏道:“老朽孙九,乞求收伏。”其余几人也慌忙拜倒,我噙笑而问:“怎么你们不赌一赌了吗?”

“没必要,”话声暗哑之人在我脚下颤巍巍的道,“我们愿降伏。在下名唤鸟市,乞求姐收留。”

“为什么没必要?”缸里的湿漉漉家伙乱望之余,不禁恼问道,“难道你们就这样轻易投降她了,节操在哪里?”

“节操掉一地,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花白胡子的家伙啧然道,“来杀她,我们本来节操就已经掉了。亏你还有脸提节操?你还知道有节操这么一回事吗?别往那边张望,蒲生在树梢那儿跟鬼似的飘着。”

缸里的湿漉漉家伙闻言一惊,几乎又吓缩回酱料中,失声道:“啊,可怕的蒲生在附近飘荡吗?”不知因何竟似噤若寒蝉,没敢迟疑片刻,慌忙爬出来,跪拜在我脚边,惴然道:“的名唤七喜,先前冒犯尊驾,着实过意不去,这些零钱请姐先拿回去收好,就算没钱花,我也愿意跟着你‘揾食’。何况你真的有地,我琢磨过了,跟着你不会挨饿的,对吧?”

“闭嘴,”花白胡子的家伙瞪他一眼,俯身趴在地上,低声道,“有人过来了。”

一个提灯侍走到矮垣外,往里边瞧了瞧,问道:“夫人,可有吩咐?”话声暗哑之人在我脚下颤巍巍的道:“你几个都别作声,那个人似乎是甲贺伴党。”我觉那提灯侍依稀有点眼熟,先前似在园中见过他随侍左右,不知脚下那些家伙为何害怕,我回答了一声:“倒也没什么事情可吩咐的。”

那侍提灯走入,张望道:“这个作坊先前的那些人呢?”湿漉漉的家伙在我脚下抬了抬眼,见我亦投眸意含询问,他迟疑了一下,才回答道:“绑在后面,本来也要一块儿塞入酱缸。我……我这就去放了他们。”

“不不,”那侍提灯上前向我施礼,随即抬首道,“照样放入酱缸,运去三河。给你们的那位神秘雇主看,就是完事儿了。干净利落,不留活口,雇主一定满意。”

非仅我闻言惑然,我脚边那几个家伙亦一齐愕望,湿漉漉的家伙愣着眼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没你们事儿了。”那侍提灯转觑四周,语气寻常的道,“随即我们这边自然有人跟着找上你们那位神秘雇主,从他那儿顺藤摸瓜,查出何人在背后主使。”

我脚边那几个家伙相顾恍然,湿漉漉的家伙犹豫的道:“可是没有她的尸首,又怎么交差呢?”

“这个不难办,”那侍朝矮垣外抬灯摇了三下,树丛里晃出来两个黑衣蒙面家伙,抬来一个木箱,到缸边打开,我亦随着脚边那几个家伙投眼望去,只见箱内躺有一个歪着脖子的女尸,身无寸缕,而且浮肿发青。见我神色不安,那侍伸灯照给我看女尸之脸,道,“这是信雄公子房里那位会画画的侍妾,先前泷川大饶手下在林子后边那条河里找到她的尸体,眼下派上用场了。”

完,示意黑衣蒙面家伙将女尸塞进酱缸。我蹙起眉头,忍不住道:“既是信雄的侧室,为何不好生安葬她,却这般糟践她遗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侍提灯照着塞尸酱缸,语气如常的道,“为了夫人你的安全,只好暂且如此权宜行计。此乃泷川大饶主意,和长秀大人商量过,贞胜大人也赞成,三位大人皆认为不需要告诉主公和信雄公子知道。贞胜大人,该怎样办才最有利于主公一门,我们就怎样办。况且信雄公子这个妾也不算正式迎娶过门的侧室,只不过是他随便收去填房充数的一个婢女。我们查过她虽来自伊势,其实本是龙兴公子那边派来的的耳目。龙兴公子战死后,不知她又效力于谁。夫人别担忧,我们心里有数。如果是真正侧室身份,不论生前身后,在我们主公这里当然会受厚待。然而假的又另当别论。”

话至此处,似有意似无意地抬起眼皮,朝我投来若含言外之意的目光。不等我反应过来,那侍又提灯扫视我脚下那些跪伏的家伙,皱了皱眉,道:“至于这些没什么节操的家伙,夫人不必理会,交给我们处置就可以了。”移开灯光,转头朝矮垣外叫唤一声:“针阿弥、种田龟,请你二人护送夫人返回园内。”

随着映垣影移,又有两三个侍提灯现身。破帽儿遮额的家伙认出门边侍立之人,先为一怔,随即赶紧低头,不安的道:“门边似是今川家的孙二郎,亦属夫人东海一族。”我诧然投眸,含惑问道:“是吗?怎么先前我竟不晓得……”门边侍立的姓施礼道:“在下无非今川家族里身份低微的辈,怎配姐挂齿?不过听闻姐无恙来投信长殿,的心里也甚喜慰。”

着,趋前悄告:“这几个家伙虽也来自东海,不过应该没什么节操可言,只怕靠不住的。姐不必在意他们,回头这几个家伙便会被那神秘雇主即刻灭口,但我们泷川大人会派高手跟随其后,找到雇主及其背后指使之人,不动声色将其消灭。斩尽杀绝,必不留后患给姐操心。”

“我会跟着去,”先前进来的那提灯侍转面瞧了瞧我神色,见犹迟疑,便语气寻常的安慰道,“确保今后三河那边想杀你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伴正林既然这样了,姐自必从此安然无虞。”门边侍立的姓连忙点头称然,宽言道,“甲贺伴党出手,没有摆不平的事情。”

“既是这么厉害,”我不由惑问,“昨夜你们怎么不拦住信雄他们,却任由折腾拆屋来着?而且刚才我被诓出来之时,怎么也没人拦阻呢?”

“家中从来没人敢阻挠信雄、德姬、有乐他们搞事折腾的,”一个模样质朴的姓微笑道,“这些公子姐从胡闹惯了,便连主公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况且我们防的是外人搞事,不是防自家人。至于家中这几位活宝,他们几个一旦横行起来,我们也没辙儿。不过昨晚有人无声无息地打灭了庭院内那些灯火,手法巧妙,引起了我们怀疑。于是想看看是谁搞鬼,先前便没贸然现身。”

“种田龟,不要再了,过来帮一下手。”大缸边有人叫唤道,“那女尸在河水里浸泡肿胀变大了,不好塞进去。”

我转头瞧见酱缸那儿又多了个姓,帮着两个蒙面黑衣家伙塞尸,看上去很费劲折腾。模样质朴的姓挽袖正要过来帮忙,先前进院的那提灯侍皱眉道:“种田龟,不要去帮。鱼住胜七,你也别弄脏了手。且让那几个东海的家伙帮忙就行了。”

然而东海的家伙都没动弹,只望着我。先前进来的那提灯侍皱了皱眉,看得出他们害怕,但仍等我点头,他们才肯动。那提灯侍啧然道:“夫人,不是真要收他们为手下吧?”我无奈唯有颔然默示同意之后,那几个家伙才起身去缸边帮着塞尸。我转觑那提灯侍含询的双目,道:“已答应了,话就要算数。”

“就是呀,连人家姑娘都知道话算话,你们答应接这票买卖,话怎能不算数?”两个东海家伙拽扯着墙后一人正要往旁边的酱缸里塞入,有个人忽道,“乌衣巷的家不想要啦?一家大的命难道就不是命?”

我本想为这家作坊的人求情,闻言不由一怔。两个东海家伙吃惊寻觑,往墙影里被捆绑的那些伙计投眼愕问:“刚才谁话?味香坊的人吗?”被捆绑的人回答:“味香坛酱料作坊的人已塞进酱缸里好几了,死人怎么会话?”东海家伙惊问:“谁杀他们的?那……你们又是谁来着?为何冒充味香坊的伙计?”

“还能有谁?”被捆绑的人摇头笑道,“当然是我们干的。本来还想等你们把她塞进酱缸之后,再将你们这几个家伙也一并塞进酱缸,运回远三之地。不料你们东海家伙太无能,和氏真一样没用。若干甲贺伴党的人就把你们这帮没用的废物吓坏啦?投降谁不好,投降她?认一女子做主人,乌衣巷的节操还真是没下限。连甲贺伴氏你们也害怕成这副熊样,伊贺你们就不怕了?”

东海家伙傻着眼怔望道:“哪儿还有伊贺呀?我们听不是早被信雄和他爸爸打废了么?”

“你们才废呢!”被捆绑的人坐在墙脚冷笑道,“伊贺三大派,只灭了百地。也没灭彻底,服部氏早就离开了伊贺,况且还有不知去向的藤林一族。随便哪支派系出动,杀伴正林有如捏鸡。”

先前进来的那提灯侍皱了皱眉,转面吩咐:“种田龟,你先护送夫人回园。接下来的场面会甚为难看,不要让夫人看到太多杀戮,会影响她清纯的心境……”被捆绑的人坐在墙脚裂开嘴笑道:“杀你如捏鸡的场面确不好看!”笑声未落,不知如何从绳缚中轻松挣脱,率领墙影下纷起的数道黑影,倏然跃身逼近。

一个提灯姓护着我往外跑,后边打斗声起,匆忙中我回望一眼,瞥见两个黑影从墙头扑向那个名叫伴正林的侍,其余的人也交起手来。没等更觑分明,一颗被抹飞的人头落到我脚下滚动,将我吓一跳。未及低眼去瞧,又一颗人头溅血而飞,朝身后急落,我慌忙走避不迭。

护着我的那个姓不安道:“似是伊贺早年投靠三河的那帮人,瞧他们出剑迅狠的身手,显然接近于服部一族。却又似是而非,应该属于秋叶街一带隐匿的雨巷流忍。不料他们在这儿早布杀阵,已然不动声色地设下埋伏,看来出动的人数还不少……”

院墙外一人转出来道,“看不出你这只田龟好眼力!”从身后倏挥一剑扫芒横削,将那姓持来格挡的灯连杆劈为两半,剑势迅猛,斫断门柱,迫那姓跌撞退避。嘭一下大响,门也劈裂为两段。剑势不减,顷即抹向我喉下。

我只道要完,却见一枚针芒飞闪而至,击叩剑梢,叮的一下磕出火星。顷即眼前出现更多针芒,叮叮叮叮磕击之声不绝。大片针芒激闪之际,那人持剑之手及臂膀、肩背诸处接连绽放血花。便连脸上也嵌针数枚,剑势去偏,劈倒旁柱,只见有个侍先已将我抱开,手微扬间,那人眼窝嵌针,一惊而退。

一人喝了声采:“针阿弥,好样的!”影随声至,出剑悄迎眼窝嵌针之人,只一挥即收。回剑还鞘之时,眼窝嵌针之人转面侧觑,问了一声:“似是落合剑法,何人杀我?”身后现出一个侍模样之人,收剑回答:“落合家的八。”

眼窝嵌针之人顷似面笼死灰之气,脸色惨然道:“落合一脉,果然不逊于剑圣卜传。”随即抬手递剑,叹道:“我这把剑几乎无所不摧,配得上你落合家的快剑迅击之术。请收下!”语毕转身倒下,其躯绽溅血箭。

不待那侍模样之人拾剑去瞧,身后大缸接连迸破,碎片如雨,激射而至。名叫针阿弥的姓转身以背相护,将我推给前边墙下现出的一个侍,道:“缸中也有埋伏,这儿有好多埋伏。喜太,你先护着夫人赶快跑回园子里去!”

我被侍拉走之际,转头回望,只见那个落合家的姓飘身挥剑荡击,连连击开纷射而来的破缸碎片,迎斩缸中蹦出的数道黑影。针阿弥、种田龟也返身加入战团,却又有数人从院墙下陈放的空缸之内悄无声息地跃出,除了向前边袭援的一拨,另分出三人朝我追来。

那侍拉着我跑,眼看身后之影追近,嗖嗖嗖三声破风疾响,我背后三道欺至之影应声而倒。拉着我的侍问道:“狩野,是你吗?怎么三支箭竟然分别从我头顶和两颊擦皮而过,刮破了脸伤着颜怎么办?”树后转出一个背着箭筒的姓,弯弓搭箭,道:“你不靠颜吃饭,机灵点儿,赶快跑进园去。后边又有人追来了,不要停耽!”

“瞧,我流血了!”那侍拉着我边跑边懊恼道,“往头上一摸,手指是湿的。请帮我看一下,是不是擦破了皮?”

我察看了一下,告之曰:“没破皮啊。那是汗水来着!”那侍惊犹未定的道:“刚才真是好险!夫人你以后别乱跑出来,外边豺狼多。你若是挂念家乡亲戚,我帮你捎封信回去互告平安就好。”

我蹙眉道:“怎么捎信啊?你又不认识我家里人……”那侍摸摸头,又看看手指,低觑道:“谁不认识?我也算是大膳大夫一家的亲戚,连姓也跟他同姓。反而你丈夫都不跟他同姓了,后来过继去神尾家族了是吧?听那班刺客便是因这个缘故来杀你,你丈夫过继的那个神官世家有很大一块地盘在东海和甲州交界那边,想是三河殿有些家臣不想归还给你,就四处买凶雇人追杀。他那边家臣有名的悍啊,历来都悍狠。”

我瞅着这姓,惑问:“你是谁呀?果真也是我们家亲戚来着?有乐他哥怎么会容许你留在他身边侍奉?”那侍又摸摸头,道:“我也姓你家翁信虎公的姓,不过你叫我喜太就好。至于有乐他哥,他喜欢我就留下来在他身边呗。正如他喜欢你,也想把你留下来一样的原因,他这个人呀,从来爱恨分明。对我们家的人呢,恨是恨死,爱也爱煞。”

“不要在背后议论主公,”前边树后转出一人,肩挎长铳,提着一杆没点着的灯走来,招呼道,“喜太,我接她回园。你拿这支铳去喷一喷那些刺客,估计喷两下,他们就跑了。就算不跑,光秀和秀吉他们的巡兵也必闻声赶来。”

“为什么你不自己拿去喷?”我旁边的姓接过火铳,低头摆弄了一下,问道,“傍晚下过雨,周围的气息似仍潮湿,不知道火药能不能点着?”

“我眼神儿不比你准,还是你去吧!”那人提着没点着的灯杆走近,掏弹药袋子扔给我旁边的姓,催道,“赶快去!夫人由我接应回园,前边没几步也就到了。”

我旁边的姓端着长铳走了几步,转身笑道:“夫人,你问问他叫什么姓名。”不等我启口相询,那人先便施礼道:“别人都叫我祖父。夫人请别客气!”我旁边的姓端着长铳笑道:“别占夫人嘴上便宜了,虽你自称姓祖父,不过大家都叫你江孙。夫人,他姓名叫做‘祖父江孙’,你有多怪!”

后来我知道,这个名叫祖父江孙的家伙也跟鱼住胜七、种田龟、针阿弥、马郎、藤八、岩、新六、彦一、弥六、熊、驹若、虎若等人一样,皆是有乐那位眼疯的哥哥身边生死与共的人。此外还有伴正林、落合家的快剑八、弓术出众的狩野、今川家的孙二郎、自称我家亲戚的喜太,以及先前见过的高桥虎松等姓,他们皆属于跟其主公信长同生共死的忠诚之士。便连那位被信长亲自解除了奴隶身份的黑人武士弥助,也肯为他战斗到最后。

许多年后,我见到范礼安,他告诉我,这个历经劫难未死的黑人从此自视为“信长的武士”,由于被信长赐予武士身份,坚持留在这片土地上骄傲地活着,并且自由地选择加入哪一方作战。因其勇力过人,当年信长在世时非常器重他,在甲州征伐之后,甚至要任命他为城主。不料局势突然发生变乱,弥助最终被明智军围捉,由于是个黑人,光秀很看不起他,将其释放并送往京都的“南蛮寺”安置。据他又跑了出来,此后下落成谜。老教士弗洛伊斯的记述中提到,在冲田畷之战,信教的诸侯有马的家臣之列有一位善使铁炮的黑人参战。至于那个黑人是不是弥助这位着名的黑人武士,世人众纷纭。

“你看弥助有多怪,”名叫祖父江孙的家伙指了指前边树丛,道,“他在那边。夜晚黑灯瞎火,他一站在黑暗处就什么都看不清了,除非咧嘴一笑。弥助,你拿铳去帮喜太喷一喷人,别愣着在那儿看热闹。”

由于夜黑,我没看到哪儿有人,愣望道:“刚才谁看见蒲生来着?”

“先前蒲生在那边,不知被什么人引开了。那人身手好快,接连点倒了长秀好几个跟在你后边的家臣,似连蒲生也追他不上。”名叫祖父江孙的家伙转觑前边树丛,道。“弥助就在那边树下傻站着,你没看见吗?”

我张大眼睛,只见灰发老头昂首走来,仰着头道:“还在外边徘徊啥,赶快回园里去!”

我忍不住问了句:“你的头怎么回事啊?”

灰发老头仰首道:“早年我由于战斗太勇敢,被一揆军首领大木兼能用他独门兵器一根大木头打伤了脖颈,从此变成了这个样子。当然贞清之流无知儿会告诉你,这是由于早年我从屋顶玩花式跳水摔伤所致,然而你别相信。”

我眨了眨眼睛,噙笑问道:“那你有没有玩过花式跳水呢?”

“不玩那些花样,”灰发老头昂然道,“我这个人很直来直去,一般都爬上屋顶直接往下跳。那次被贞清他们忽悠去夜间跳水,我喝醉了没留意底下那个池里没剩多少水,摸黑爬去屋顶就往下跳,后果很严重。”

树上有个麻衣人见他仰着头看,不由懊恼道:“你瞅啥?”灰发老头昂首道:“没瞅啥,我的头就这样子。”麻衣人啧然道:“你瞅见我了?”灰发老头仰面道:“看见了。大家当心,树上有个躲避不及的家伙,似是前来行刺的远三凶徒之一,本来埋伏在高处欲加偷袭,不过在我仰观之下,其行藏已然败露。”

名叫祖父江孙的家伙闻言忙转头催促道:“你先跑去弥助那边,我来拖住这个意欲行凶之徒。”麻衣人从树上蹦身跳窜,越空飞攫我身后,桀然道:“去你的凶徒!我们很讲道义。当年信玄在秋叶街道没顺便把我们剿灭,今儿我们也不好意思杀他家女眷。就让那几个乌衣巷家伙下手多省事,然后我们跟着做掉他们,再把这妞儿尸体拉回三河领赏。不过那帮家伙太无能,我只好亲自出手。”

没等攫近我肩后,名叫祖父江孙的家伙扬手甩来一条软鞭,啪的往麻衣人腰后荡击正着。麻衣人回手抓攫落空,软鞭夭转,又啪一声抽在他颈侧,麻衣人接连抓鞭不着,反挨抽打数下,惊痛交加的道:“好家在!”眼见软鞭又抽过来,麻衣人一时顾不上捉我,急忙转朝树上扑窜闪避。灰发老者拔刀削向树枝之间跳窜的麻衣人影,仰着头道:“我家主公最讨厌你们这些会点忍术就出来鬼鬼祟祟偷袭的家伙了。你蹦到树上躲来躲去没有用的,我一直昂着头,总是瞅见你。”

我依着那个名叫祖父江孙的家伙所指方向,跑过来躲到树多之处,却没看到名叫弥助之人。四周一团昏暗,我摸黑乱寻,在大片树丛里只是瞎撞。不心一脚踩空,摔进了好像是粪坑的地方。鼻际气味难闻,我难免惊慌叫苦道:“简直了!我这一身新衣服新鞋子全臭烘烘了……”

我狼狈地爬出来,由于臭不可当,虽然跑开,往树丛里避得远远的,却被身上气味熏我自己都受不了。正找有水之处,忽觉前边微亮,走着走着,周围幽篁林立,置身于一片竹园。

我在青竹翠枝丛间转来转去,寻着有亮光的方向走去,忽见有个清池在乱石环绕之间泛漾幽碧粼光。

过来一瞧,眼见清水澄澈,对我当下的情形而言,无疑形成难以抵抗的诱惑。张望四周无人,不禁心动:“似乎好久没洗澡了。刚才掉进了粪坑之类的地方,身上又这么臭,不如就在此间洗一洗……”

更妙的是旁边还有些木桶和盆儿,我把衣服鞋袜之类物事全洗过之后,拿去石头后边捡些竹枝搭在那里晾着。料想也没那么快就能晾干,我便趁左近无人,溜入清池里泡着身子。感觉水也不算太凉,浸在里面很舒服。忽闻有些动静往这边传来,我不安地坐在池子里转顾。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