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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三军夺帅(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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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匹嵌插箭矢的战马尾巴着火,狂跳冲撞,奔嘶而过,一路践踏无数。

我急避往旁,看见有一伙秃头蒙脸家伙爬上沿街的屋顶,纷揭瓦片投打乱兵挤涌之处,其中数人抱了酒瓮,蘸布点燃,抛向人群里,到处皆有火光窜闪,流矢穿梭掠射。

烟焰四起,周围更混乱,我本想跑去拉宗麟回来,却被奔蹿之人撞跌在地。旁边厮杀不断,我爬过几具尸体之畔,眼见前边有更多死尸杂陈,兀自惊慌,忽感后衣领一紧,被揪躯提起。有人骑马转入巷,抱我在鞍上同骑。

我感到陌生气息伴着粗浊呼吸在耳畔,急挣落地。转面瞧见鞍上有个兵将探手欲攫,忽中数箭栽下坐骑。那人脖颈和脸颊遭箭矢贯穿,眼珠凸出,口中咯血,发出异声,犹欲爬向我挪身躲闪之处,突然数匹奔马跑过,将他踩没了动静。我正要去牵他那匹坐骑,却见马脸被一杆投枪搠穿,发出沉重的促喘,歪掼于旁。

没等我稍微缓过劲来,一伙乱兵喊叫冲至,将我抱入旁边的铺子里。屋内一片狼籍,有些死尸我不敢看,其状不忍卒睹。

我捏拳欲挥,手被按住。猝遭抓腕紧扳在腰后,吃痛不已,让乱兵簇拥着往里推搡。我仍欲挣扎,挨一耳光,金星乱冒。眼前光影曳晃,难辨一张张仿佛扭曲狞异的面容,便在自感绝望时,听见刀声锐响,却似不疾不徐地出鞘。

一个光膀挥汗淋漓的壮汉解着衣甲转头喝问:“谁来着?”话声嘎然而绝,但见血溅在墙。刀光撩晃之间,旁边又飞掉一颗人头。乱兵接连从我惊觑的眸前减少,转瞬仅剩二人在我旁边惶然乱转,却似和我一样,仍看不分明周遭情势。

有个家伙忽感心虚胆怯,丢下同伴,提着半褪的裤子转身往外欲逃,倏挨一刀斩脊,乒门边,犹爬几下,抽搐而绝。剩下一人在昏暗的房间里挥刀乱砍,似乎在和他自己的影子厮拼。我从桌子上坐起身来,脸颊沾有飞溅的血星,那人发出一声痛叫,撩刀斩裂腰畔桌台,连续撞翻几张椅凳,倒身急退过来,将我揪住,伸刀搁在我肩头,促喘着嘶声道:“什么人?出来亮个相,不然就替她收尸……”

我感到颈侧临刃沁寒,随即脊后凛紧。眼往旁觑,瞥见一道刀锋在侧,霎如洗练横抹,掠溅血花飞沾窗纸之上。

兵刃落地,冷不防听到旁边“当”声磕响,吓我一跳。昏黑中看不清谁倒在畔,我惊欲跑出,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拦腰揽回原处。

我启口欲叫,有指贴唇,低嘘一声,在我耳后悄言道:“先别出去,外边又有一伙乱兵跑过。”这时我亦听到脚步促乱奔蹿之声,便即闭上嘴巴,心中却仍不安,暗惴当下所临处境。

屏息噤气片刻,待外边没再传来太大动静,我忙要跑出,有人划亮火褶子,伸去桌旁点灯。我转头之时,眼微一眯,尚未适应黑暗中霎然明烁的光亮。那人掩门转身,这时外边又有许多奔窜而过的嘈杂声,不远处火光闪耀,映照窗台。

我低眼瞥及乱兵杂陈散落的尸体,不免吃惊:“你一个人干掉六个?”同时暗感庆幸,心想:“幸好我没被六个家伙干掉。”

那人微哼一声:“应该有七个。”我闻言一怔,复欲再数尸体,屋角突然飞起一椅,砸向那人拿灯移搁柱后的身影。眼见刃光急斫,我提醒不及,但见那人并未转身回头,只随手出刀反撩,劈裂飞砸之椅,屋角悄藏猝袭的家伙肩膀中刀,拿不住兵刃,便趁跌撞窗边,纵身扑出,犹未跃落到外面,背后刃芒先临,斫躯栽倒在窗上。我瞥见血如泉注,连忙移眸,心头怦怦暗跳。

灯影移出柱后,映现碎花土布包裹脸面、仅露双眼的模样。我兀自愣瞅,那人搁刀于旁,屈膝跪伏,神情庄重地除下我一只鞋袜,抬起来亲了又亲。

我猝未及料,一时窘迫难当,缩足不迭。偏偏就在这时,有乐从门外探头探脑,我面前那个汉子慌欲扯布蒙脸遮嘴,有乐走来看见,啧然道:“哇啊……恒兴,你悠着点儿!”

那汉子连忙背转而避,躲去角落,复以碎花土布包裹脸面周全,我伸着一只手,朝他低声道:“袜子。”那汉子愣了一下,连忙把手里仍拿的袜子奉还。

有乐进屋,拾起掉地的鞋子扔给我。随即转觑那碎花土布包脸的汉子,纳闷道:“你干嘛啊?”那碎花土布包脸的汉子掩面欲溜,却撞到在门口呆望的信雄,绊了个趋趄,一路踉跄往外,与拿茄嗅觑的信孝擦肩而过。长利牵马在道边憨问:“咦,恒兴怎么也在这里?”

“岂止恒兴,”信孝伸茄子往楼栏上指了指,道。“你看看那个是谁?”

穿条纹衫的子拿一把烟花朝街上嗖射着退后,仰头转望,只见楼上有个拈弓的兵卒垂头倒坠,随即跳下一个神情忧郁的男子,闷闷不乐地到墙角牵一匹瘦马,背后冲近两个乱兵,朝他挺戈欲戳,穿条纹衫的子忙伸烟花喷射。郁闷之人回头看了看,皱眉走去打翻两个散兵,提脚乱踩,直到没再动弹,才长吁短叹地解缰牵骑。

“孙八郎?”长利走去讶觑道,“你怎么也来了?知不知道这是哪儿……”

神情郁闷之人拉着不肯走的瘦马,怅恼道:“大惊怪。你信不信我去过巴比伦?”穿条纹衫的子咧开嘴笑。

“古罗马吧?”长利捡起乱兵丢弃之戈,顺便拿箭筒挎在肩后,然后帮他拉马,憨笑道。“我记得在某处地方好像撞见过有个人貌似你。那是你吧?”

神情郁闷之人拉着瘦马,没精打采的低哼道:“你信不信我见过耶稣?”信孝摇茄道:“不信。”神情郁闷之人瞅他一眼,摇了摇头,涩然道:“我也不信。”穿条纹衫的子咧开嘴笑,随即愣问:“你真的见过上帝?”

“我见过。”长利憨笑道,“不信你问有乐。他跟我们想像不一样,头罩简陋便桶,裤子掉一半,完全不修边幅,内在却是博大精深,不用手都能打出如来神掌……”

我转身整理衣衫的时候,有乐唰的展开破扇摇了摇,问道:“先前差点儿失散。你跑到这里面干嘛来着?”我随手指了指地上杂乱的死尸,背对着他,回答:“没干什么。”有乐瞧了瞧四周,惊啧道:“你一个人对付六个?”我摇头道:“七个。窗口那边还趴着一个,全是恒兴干掉的,厉害吧?”有乐忽有所见,伸扇一指,问道:“这几个死在你旁边的倒霉家伙裤子为什么没穿好?”

信雄蹲在门边,捡了根棍子,伸着拨弄。有乐转面瞧见细棒儿撺来撩去,不由皱起脸,啧出一声,甩巴掌搧掉棒儿。信雄又拾起细棒,再次伸出。有乐抢下,随手折断扔开,道:“茶筅儿,你这是干啥?不许再拿棍子乱掇那些死尸。立刻给我出去,绕着蜀宫跑两圈再回来,顺便帮我看看钟会在不在那边……”信雄愣问:“谁?”

有乐见我一只鞋放在柜台上,便拿起扔给我,转面道:“还能有谁?就是那个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我没留神接着,鞋子飞来啪的打脸,我叫了声苦,捂住眼角,听到信雄哽咽道:“可是先前听他们,外面有很多可怕的猫……”

“猫有什么可怕的?”有乐摇扇道,“况且这是一千多年前。为什么十二生肖里面没有猫?据在排定十二生肖时,中原这边还没有猫,大约于汉朝时才从埃及引进的这种动物,因此十二生肖中不可能有猫。”

“早就有了吧?”信孝站在门口闻着茄子,道。“周朝的《诗经·大雅·韩奕》曰:‘有熊有罴,有猫有虎。’《逸周书·世俘解第四十篇》载:‘武王狩,禽虎二十有二,猫二,糜五千二百三十五。’此两篇文中之猫肯定不是驯养的家猫,而应是类虎大的山猫。但至少此类古籍告诉我们‘猫’这个字在汉以前的先秦,甚至周朝初年的文典里已被广泛使用。造‘猫’这种动物的文字,肯定是先有猫,才依其形意而造之。鼠害苗,豕毁稼。猫捕鼠以养苗之生,虎食猪豕以护稼归仓。周时农民已把猫虎奉为禾神,迎而祭之。《礼记·郊特牲》载:‘迎猫,为其食田鼠也;迎虎,为其食田豕也。迎而祭之也。’周公制礼作乐,所以这里的猫肯定不是猎狩之山猫了,乃鼠患敌之猫也。可见周朝时候已有猫。”

“这个东西还需要讨论吗?”长利从门外伸头憨望道,“店铺里就有一只。你看它在后面呲牙咧嘴,作势欲扑……”

不待我看清,有乐拉起我和信雄慌忙往外跑。由于奔得急促,信雄绊了一跤,发出甜嫩的惊剑我返身扶起信雄,问道:“你们为什么怕猫呀?我们甲州那边有很多……”长利拉着信雄,从门口慌避不迭,惴道:“猫太瘮人了!我们清洲是狗的乐园,养很多狗,就是不想让猫过来。”

神情郁闷的男子牵骑走过,踢开道边一颗人头,皱眉道:“此间有那么多死尸,你们不怕,却怕猫?”

“并非无动于衷,而是早就麻木了。”有乐摇头叹道,“又不是温室暖棚里的娇弱花朵,见到什么都大惊怪。生在战国时候,又赶上‘一向宗’作乱,多少尸体没见过?我们家族那些孩都是经历过‘长岛之乱’的,其场面之混乱、死人之多、阵仗之大,远不下于‘钟会之乱’,而且海战、陆战一起发生,我家一下子死掉好多人。不过对方死更多……”

边走边之间,有匹奔马穿街窜巷,拖着半具残缺不全的死尸经过面前。有乐抬扇欲挡在我眼前,忽却先发一声惊呼。我转面惑觑,只见他神情有变,长利憨问于旁:“是谁来着?”

随着碎花土布移动向前,恒兴从檐下走去拉住奔马缰绳,将其勒停,信孝趋视死尸,不安的辨觑道:“像是钟邕。怎竟变成这个样子?腰腿剁没了半截,血肉模糊,形貌几难辨认……”有乐忙道:“也许不是他。别在这里耽延工夫了,咱们赶紧去拉钟会逃离险境……”长利和信孝脸面相觑,信雄也忙后退。

一只沾染血污之手从墙影里缓伸而出,按在有乐肩头。将他吓了一跳,转身挥扇欲打,墙下有个难以分辨模样的人影强撑欲起,复又跌倒于地,在血泊中艰难爬行,急促摸索着道:“帽子呢?我的帽子找不着了……”

有乐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踩去兵将死尸狼籍之处,拉住那血污模糊之人,语声微涩道:“你有戴帽子么,应该没戴吧?不如先戴我这顶,他们就认不出你了……”那血污模糊之人颤抬残缺不齐的手,无力地推开有乐欲递的帽子,喃喃的道:“我现下这样子,还有谁能认出来?你看我的手指差不多没了,再也不能捏笔写书法,眼睛也看不清东西,脸上挨了两三刀……”

我伸眼惑觑,从有乐肩后看见那人脸面裹扎血布,身上嵌箭,衣甲绽破凌乱,布满刀枪创伤。有乐不忍卒睹,侧转了脸孔,垂泪道:“我们找到钟会了。”

我闻言一惊,忙帮着上前欲搀,这时挨近细瞧,仍难认出墙下血污模糊之人便是那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他摸索着伸手,按在有乐肩头,苦涩的道:“我以为要孤独地躺在尸堆里等待死亡,不能再跟朋友们一起迎着朝阳,冲向满街涌来的老阿婆……”

有乐要把帽子戴在他头上,但见耳朵少了一只,脑袋皮开肉绽,淌血不已,有乐哽泣道:“要黑了,哪有朝阳?不过你放心,那些老阿婆已经被干掉了,我看全是坏人假扮的……”

“他们我也是坏人,”脸面裹扎破布的血污模糊之人靠在墙边苦闷道,“死后要下老住持提及的地狱。姜维挨砍的时候仰面看,那时我也瞥了一眼,云霞瑰丽,宛如老住持曾跟我的堂。却离我们无比遥远……”

信孝闻着茄子在旁惑问:“他怎么晓得有堂?”脸面裹扎破布的血污模糊之人喃喃道:“谁知道他?老住持常去过西方,有人给他一幅画卷,他还跟我念叨你们会出现……”

信照牵着宗麟骑衬一匹嵌箭之马赶来催促道:“又有一拨乱兵冲杀过来了,宗麟大人已负伤难支,咱们抵挡不住,尽快离开为妙。”闻听喊杀声近,有乐忙和长利搀起脸面裹扎破布的血污模糊之人,惶问:“往哪边跑?”

恒兴以碎花土布裹着脸面,仅露双目精烁,绰刀上前道:“跟我走。”穿条纹衫的子拿一把烟花,在神情郁闷的男子旁边道:“你们赶紧先行,我和孙八郎殿后掩护。”神情郁闷的男子忧悒道:“可我连利器也无,鞘内只有一根木剑。看来不需要寻死,就要死在这儿。”

“咦,孙犬殿怎么也在这里?”有乐转头讶觑,随手伸剑递去,道。“拿去用罢,钟会先前给我这把剑,我连鞘都没拔出过……”

孙八郎接剑拉出半截,抽觑之时寒光凌耀,目为之眯,诧异道:“这不就是李师古据为己有的那把宝剑么?南朝陶弘景撰着《古今刀剑录》记载刘备采蜀山陨铁,铸八剑之一,名曰章武。后为唐朝大将军李师古获得,他累迁司徒兼侍中,此剑一直随身在侧。又名‘师古剑’,怎竟在我手里……”

信孝跨退一步,闻茄道:“跟后主刘禅铸造的那一口大剑相比,不知孰更犀利?其长一丈二尺,镇剑横山,往往只能遥见光辉,后人求之不获。传那是巨剑延熙,其实剑名‘光辉’。吴王孙权的儿子孙亮不甘示弱,亦铸一剑,纹以篆,名曰流光。晋武帝司马炎听之后,集剑万柄,熔造八千口刀,铭曰司马。”

“别提‘司马’了,烦他。”有乐啧出一声,搀着脸面裹扎破布的血污模糊之人迳行,但听恒兴在前边头没转的道,“其实司马,也和司徒、司空一样,原本只是官名,却被人用作自家姓氏。咱们那边的土方氏,就是直接源自周朝的官职名称。雄久他们世代丈量土地,无非从事周朝的祖业。”

长利憨问:“咦,恒兴你怎么会跟孙八郎在这里?还用那么难看的土布蒙面,你脸怎么啦?”恒兴拉了拉裹脸之布,犹未回答,只见有个唇红齿白的孩儿从街边楼柱爬下,耍着一支伸缩无定的兵刃,走来道:“我这支是古灵精怪剑,除了我自己,没人会用。”

信孝他们惊讶道:“那不就是高次么?他怎么也在这里?”孙八郎瞥了一眼身后伸缩不定的剑影,没精打采的道:“他早就悄悄跟在我后边了。”唇红齿白的孩儿耍着剑,尾随其后,道:“此前我去后山那片树林寻找弟弟高知,瞧见姐夫走进一团林雾里,就跟来看他会不会真的又找树上吊……”

有乐忙问:“那团迷雾在哪儿?长话短,快带我们去穿越……”孙八郎郁闷道:“一路走来的故事长着呢。沿着两河流域跋涉的时候,还差点儿把这孩儿带丢了。让我和恒兴急坏,不过幸好在犹大上吊那棵树旁撞见他了,有个珠子将他领来会合……”信孝闻茄道:“那个珠子好像会分身的,我觉得它无所不在。”

“是吗?”我转觑信雄肩后,蹙眉道,“先前我遭乱兵所袭,珠子怎未现身帮忙?”

宗麟骑着马道:“它在我那边,帮着驱开纷涌而近的乱兵,不然我就喋血街头了。”我见珠子没应声而出,不免惑望道:“这会儿她在哪里?”珠子突然在我耳边嘀咕道:“须离那个剑匣远点儿,想是它里面的东西搞我越来越弱。”

穿条纹衫的子拿一把烟花在后边嗖嗖急射焰芒,催促道:“快跑,更多乱兵逼近了!”唇红齿白的孩儿耍着剑,惑瞅道:“咦,一积怎么也在这里?”穿条纹衫的子忙碌道:“先别闲扯,赶快帮忙停”唇红齿白的孩儿挥剑便要朝乱兵冲去,孙八郎拽他回来,抱躯放上马背,郁闷道:“高次你坐好就别再乱动,若把你带丢了,没脸回去见你姐姐,只好直接在这里自杀算了。”

高次拿起一张弓,从鞍边箭袋里取矢,搭三支在弦,用力一拉,射去后边,问道:“大家怎么不骑马?”信孝闻着茄子转望三支箭落地,乱兵纷停而觑,他摇了摇头,道:“你没看见坐骑不够?”高次又拈出一把箭,搭在弦上要射,孙八郎先抢过来,啧然道:“你年而气力不足,别浪费了这些阿喇伯箭。”随手拉弓,嗖嗖连射,虽是迅即放倒了前边数人,却引得更多乱箭袭来。

众人加快脚步奔逃之际,脸面裹扎破布的血污模糊之人忽然踣跌,有乐和长利忙架起他跑。血污模糊之人痛哼道:“腿脚被砍坏了,这样走不远,快放下我!”

宗麟挣扎下地,自忍伤痛道:“扶他来骑我这匹马。”我见宗麟站立不稳,便来搀挽。信照硬推他上马,道:“你摔伤了脚踝,已走不动。还是跟他一起骑马为好……”脸面裹扎破布的血污模糊之人摸到马背嵌插箭矢,摇头道:“马也受伤了,载乘两人,必驮不远。你们赶快逃罢,我想坐在路边歇会儿。”

有乐仍不甘心,犹加劝:“坐什么坐?咱们正遭追杀,一歇就要歇菜……”脸上裹扎破布的血污模糊之人拂手而过,触及信雄在旁愣瞅的面孔,叹了口气,从有乐搀扶中挣身跌开,退靠墙边,涩然道:“这有孩儿须要照护,你们快走!不要管我,就此别过。让我留下来,勿再逼迫。我从到大被逼迫,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就算母亲全是为了我好,可那也是逼迫。我为什么一定要比别人更早入读太学,为何非要从就比别人更有出息?家里长辈们凭什么逼我追求官位,甚至让我为出人头地而趋炎附势,却致道义于不顾。是我以前太懦弱了吗?明知不对,竟没反抗。《论语·子罕》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昔时严颜宁死不屈,拒绝劝降,面不改色地:‘但有断头将军,无有降将军。’向雄常人争一口气,我要更进一步,宁为无头将军,死也不做逃将。”

众人闻言动容,我亦不禁盈然泪目。有乐还想硬拉他起身,口中劝道:“谁没反抗?你一直不肯结婚,就是无言的反抗,这样的反抗虽然无力,但也毕竟惊世骇俗……”巷子里突然撞出十来个挂彩的兵将,趋前簇拥到那脸上裹扎破布的血污模糊之人跟前,各持兵刃守护在畔。恒兴按刀欲拔而斩之,宗麟伸矛先阻,摇头低叹:“我认得他们的样子。钟会帐下兵将,就剩这些了?”

信孝颤抬茄子道:“记得先前至少有数百。怎么只剩这点儿?”随即又见几个伤重的兵将互相搀扶,踉跄而至,后边还有一个爬行之人,拖着残躯跟随,纷皆围拢过来。

有乐含泪推搡道:“你们别来缠着他。让我拉他走,我不是来这里看他惨死的,横尸街头有什么好?”

宗麟不禁叹道:“你无论来回多少次,只能看到这个结果。这就是命!”巷子里又有数名残兵败将撑着剑戟蹒跚寻至,其后另有一个眼裹布绫的老兵仰着头沿墙摸索而来,颤巍巍地趋近问道:“前边是钟大人吗?属下看不见你……”

脸上裹扎破布的血污模糊之人伸手欲迎,怎奈两饶手互触不着。他苦涩的道:“我也看不见了。你是我的兵吗?”眼裹布绫的老兵拜伏在地,泣诉道:“部众快要拼光了,还好钟将军仍在。不然功亏一篑,很多兄弟死不甘心!”边哭边掏襟,摸出血染的残破旗布,展呈道:“主帅既在,请容属下举起魏国的大旗,凝聚余部浴血再战……”

有乐啧然道:“就剩这点人,还战什么?赶快逃命去罢!别拿这面帅旗过来招摇,倘被全城乱兵见到,从四下里纷涌包围而至,谁能走得掉?”

“你们还有机会脱身,”脸上裹扎破布的血污模糊之人解下佩剑,以残缺不全之手捧起,递给有乐,抚剑道。“魏武帝昔在建安二十年,于幽谷得此剑,长三尺六寸,上有金字,铭曰孟德。我知那班乱臣贼子觊觎已久,偏不给他们得手。”

有乐推剑不收,摇头道:“受点伤就没记性了是不是?此前你给过一把孔明的佩剑了,不要又拿曹操的剑来交托于我。留着防身罢,不然赤手空拳,遇敌之时,却拿什么跟人拼?”

“来惭愧,”脸上裹扎破布的血污模糊之人塞剑给他,手从旁边触摸到一杆长戟,绰以撑身强立不倒,涩然道。“我还没亲手厮杀过呢。先前被乱兵追来逐去,只是一路挨砍,徒看身边跟随的人不断减少,却无能为力。身属文人,真是太没用了!”

旁边有个兵爬上高处,擎杆展起魏军的帅旗,猎猎飘扬。伤兵络绎寻来聚拢之时,街巷四处厮杀骤剧。我移眸遥望,不远处那片灯火明亮的楼郭之上,有个青冠锦氅之人抬手,转面以袖拭目。

宗麟伸手拿箭,微哼道:“早该让我干掉他。”取弓自绰,搭弦瞄准楼台方向。血污模糊之人解下脸上裹扎的破布,露出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面孔交错两道创伤,血犹在淌。我见伤势不轻,连忙掏药要敷,听到信孝在旁问道:“隔这样远,真能射中卫瓘?”

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忙道:“卫伯玉在附近吗?势已至此,显然不关他的事……”宗麟拉弓之时,冷哼道:“怎么不关他的事儿?”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闻听弦响,在旁不安地劝阻:“我听是丘建走漏了风声,使胡烈父子先有了防备,抢在我下决心之前鼓噪魏兵作乱。卫伯玉跟我有分歧,他的态度明摆在那儿,不同意我举事,来也不算是背叛……”

信孝闻着茄子道:“根据《晋书》等正史所载,卫瓘也有份。景元五年正月十五日,钟会抵达成都后,决意谋反。次日,他便以为郭太后致哀为由,把胡烈等将领、官员请至蜀国朝堂,趁机将他们软禁起来,并宣告举兵讨伐司马昭。这时所有士卒只想着班师回朝,成都内外都有骚动,人们心里皆很担忧惧怕。钟会把卫瓘留在身边商量此事,在木片写上‘欲杀胡烈等’给卫瓘看,卫瓘不答应,两人便开始互相猜忌。卫瓘去上厕所时,碰到胡烈原本的亲将丘建,便告诉他,要他把消息传到军郑”

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纳闷道:“谁的?怎么比我还清楚……”

信孝瞟他一眼,闻着茄子道,“我看过房玄龄他们整理的史料记载,钟会逼迫卫瓘作出决定,当夜他二人不能合眼,各自握刀于膝盖上。第二,城外有些得到消息的军队已经准备要攻击钟会,却因卫瓘还在里面而不敢出兵。钟会想命卫瓘出去慰劳各军,卫瓘打算趁此机脱身,故意跟钟会:‘君乃各军的统率,应该自己前去。’钟会:‘你是监军,应该让你先去,我随后就到。’卫瓘于是下殿离开,钟会后悔便派人去叫他回来。卫瓘诈称自己生了病,并假装仆倒在地,其后抵达城外,钟会又派几十名亲信去追。卫瓘便拿盐水来喝,让自己大吐。由于卫瓘本身就瘦弱,所以看起来像是患了重病,钟会所派的亲信和医生来看他,都他病重不起,钟会于是无所忌惮。等到黑城门关闭后,卫瓘作檄文宣告诸军,各军也已经自动号召,约定隔一早起事讨灭钟会及姜维。钟会率领所有士兵出战,城外诸军将其击败,只剩帐内数百名土兵跟随钟会且战且走……”

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不禁痛心垂泪道:“就剩这点儿人了是吗?”一众伤兵聚拢周围,纷声道:“满城皆在厮杀,只要帅旗不倒,便还有希望。”

“局势已见分晓。”有乐忍不住低叹道,“最后所有人被杀死。魏军大肆掠劫,成都陷入混乱。杀戮数日后由监军卫瓘收拾稳定局势。据正史所载,双方在宫城内外展开激战,斩姜维、钟会及部众数百人。兵士们又杀了蜀汉太子刘璿和姜维的妻子儿女,并到处抢掠,死伤满地一片狼藉。卫瓘约束诸将,并部署诸将去平定事态,过了好几才平息下来。”

长利不安道:“那还不赶快溜?难道要拉着信雄和信孝在这儿陪着钟会一起等死么?”

“这就走。”宗麟在马上飕射一箭,遥飞而去,大街巷许多脑袋纷随矢掠之影转望,只见箭至楼台,青冠锦氅之人欲避不及,旁边有只手伸出,堪堪从他面前接住飞临之矢。众声哗然之间,有个儒冠文士插躯挡在青冠锦氅之人身前,立到楼栏边,折断箭杆,投眼望来。宗麟睹而失诧道,“能随手接住我遥发一箭,那却是谁?”

闻听箭没射中,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反似松了口气,在旁问了一声:“接箭用哪只手?”信孝闻着茄子瞟他一眼,反问:“用哪只手重要吗?”恒兴在前边按刀惕望,道:“接箭、折箭,全以同一只手。那人是不是左撇子呀?”

孙八郎没精打采的牵马道:“这样的距离,配上那副硬弓,箭势未竭,我自问接不住宗麟公的箭,恒兴大人你有把握吗?”恒兴蹙眉未答,似自忖度。

“那是杜预,”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叹道,“出身关中士族京兆杜氏。因为其父亲与掌权的司马懿太尉有矛盾,所以他一直得不到任用。后来他活明白了,不再学父辈讲忠义,改投司马昭,甚至登堂入室,成为妹夫。”

“曹魏散骑常侍杜恕之子?”宗麟讶觑道,“其祖父杜畿是曹魏的名臣,魏文帝时任尚书仆射。杜预的父亲杜恕,长期居家不仕,魏明帝时召任散骑常侍等职,他为人忠义、正直,与朝廷中的权臣关系不合,称病隐居。明帝去世后,获起用为河东太守。司马父子发动‘高平陵之变’,杜恕被减死发配,于嘉平四年卒于章武郡。司马昭掌权后,为了巩固其统治,广招人才。杜预娶了司马昭的妹妹高陆公主为妻,由而转参相国府军事,成为权臣司马昭的幕僚,封丰乐亭侯。景元四年五月,魏军兵分三路,大举进攻蜀汉。杜预受委任为主力军统帅兼镇西将军钟会的长史。魏军攻灭蜀汉后,钟会联合蜀汉降将姜维谋反,准备杀害同行的魏将,以割据益州。次年正月,钟会在实施计划时,被乱兵攻杀。在这场变乱中,钟会的许多僚属都遇害,只有杜预凭借智慧幸免于难。既属钟会的帐下幕僚,及时移身站去卫瓘那边,莫非这就是他的处世智慧?”

“他确是真有智慧的人。”恒兴在前边蹙眉道,“在这场‘三败俱伤’的乱局中,数他看得最清楚。卫瓘帮钟会共同陷害邓艾得逞之后,钟会生变,邓艾部下欲劫囚车迎接他回来平乱,镇西长史杜预对众人:‘卫瓘是免不了一死了!他身为名士,地位声望很高,但是既没有足以表示美德的言语,又不能用正道驾御下属,他怎能承担自己的责任呢?’卫瓘听到后,不等驾车就跑去感谢杜预。随即把狠棋走到底,卫瓘挑唆田续赶去截杀邓艾,先下手为强,然后继续一口咬定邓艾亦有逆状,实属该死。因其执意诬告,邓艾其余的儿子在洛阳被诛杀,又把他的妻子及孙辈迁到河西。这场‘成都之乱’起始,便是卫瓘先助钟会拿下邓艾,吞并其部众,继而钟会失算,卫瓘背弃了他,从钟会手中抢过军权,控制了事态,所谓‘三军夺帅’之局面,到这一步看起来是卫瓘得势。然而正如杜预所言,没有美德、背离正道的卫瓘终归也要路走不长,迟早免不了横死。没过多久,司马昭之子司马炎篡魏称帝,建立西晋。杜预转为晋臣,代任河南尹一职,推荐朝廷起用钟会最忠心的旧部向雄接任河南尹。并在胡烈搞事身亡之际,杜预再度举荐向雄为征虏将军,奔赴河西摆平胡烈引发的边乱。杜预与向雄先后出任秦州刺史,两人相继为镇抚边域乱局出力甚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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