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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思想吸虫(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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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俊秀帅气的他,在本应充满希望和幻想的年纪,却在与现实和生死较劲,我的心隐隐作痛。这本不是他的人生,天道不公啊!和他比起来,年龄相仿的我所经历的各种压力、委屈和各种不可对外人道的纠结都轻如鸿毛,不值一提。我的那些烦恼和痛苦反而成了佐证我矫情的证据!不就是埋藏自己的真实感受做父母要求的“乖乖的”行尸走肉吗?不就是成为应对考试的工具人吗?我终究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和我一样觉得天道不公的还有一个男人。他是个叫吴光明的普通工人,在知道宋鹏飞的事情后,几年里一直给鹏飞写信鼓励他,并在经济上给予他们家援助。主持人问他为什么要怎么做,他说没有为什么,就觉得自己该这么做。

故事还在继续。不,这不是故事,是现实。鹏飞还将面临诸多困难,他渴望和朋友交流,渴望正常的、安定的生活。我一直记忆功能欠佳的脑袋瓜瞬间记住了他的通信地址,那是仅仅在荧幕上显示了几秒的bJFt区的一个信箱。我能为他做什么?像吴光明一样给予他经济支持?我不是一个经济独立的人,十几年来我没给这个家挣过什么钱,反而是最大的开支负累。我没有支配父母收入的权利。那给他写信?我这种身体健康的人在信里讨论他的病情,给出无法感同身受的“加油哦!”会刺痛他吗?会被他看做是怜悯和施舍吗?天啊!别老把自己当救世主了!你的同情改变不了任何事。就算他内心强大,不曲解同情,给他写了信又如何?他的病痛不会因我的信减少。电视上公布了他的通信地址后,他应该会收到很多鼓励的信吧,而通信邮资也许会造成他新的经济负担。可我真心想为这个无辜的人做点什么,想给他一些支持,给他一个无所顾忌的拥抱。路途遥遥,坐火车去给他一个拥抱?好吧,这不现实,无论是钱还是时间上都不现实,我只能在远方默默关注、默默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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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有一种叫双盘吸虫的寄生虫,寄生在蜗牛体内,靠吸取蜗牛的营养生长。到需要繁殖时,双盘吸虫会涌入蜗牛眼柄,使其突出、膨大,形成色彩鲜艳跃动的“显眼包”。它们还控制蜗牛,一改其行动缓慢、昼伏夜出的习惯,让蜗牛大白天快速活跃地爬到叶尖树梢,在鸟儿面前招摇过市,以便被吃掉,从而完成自己在鸟体内的繁殖。双盘吸虫借鸟把自己传播到更远的地方,虫卵通过鸟的粪便回到地面,继续寄生在更远地方的蜗牛体内。

双盘吸虫借助蜗牛和鸟实现了自身在更大范围内的传播、繁衍,而这过程中的蜗牛呢?它只是被操控的傀儡,被利用的宿主,行尸走肉般做着损害自身利益和生命的事。它们被称为“僵尸蜗牛”。大部分僵尸蜗牛在被吃掉前,早已因过度运动和被寄生消耗到濒死状态,只是不断在眼柄活跃闪动的双盘吸虫让它看起来好像还活着。在此过程中,蜗牛能否感知到自己被操控呢?想来还是不知道的好,否则它们只会更纠结、更折磨、因无法改变结局的无力而更绝望吧。从这个角度来看,简单无知的蜗牛会比有认知的人类好过一点。

有些思想就如同寄生在头脑里的吸虫,不触及它们时相安无事,我们也很难判断哪些念头是有益的,哪些会在某些关键时刻要了我们的命。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没发现那些要命的吸虫;有的人意识到吸虫的存在时已岌岌可危;也有人早早发现,却束手就擒,坐以待毙。驱虫,是个折磨而痛苦的过程。所幸,生而为人,比起蜗牛,我们还有“驱虫”这一选择。

父母都是勤俭节约的人,有点什么头疼脑热,不是靠自己硬撑过去,就是到药店买点药或者弄点偏方。他们觉得医生都是乱开检查、乱开药、故意吓唬病人的主,就为了挣病人兜里的钱。父亲无痛尿血一直偷偷瞒着所有人,过了大半年被母亲发现后还不让母亲对我说。又过了几个月,母亲见症状没有缓解,忍不住才告诉我。我咨询专业人士,发现情况不对,赶紧把父亲押到省城大医院检查,结果:癌症晚期。知道结果后,母亲觉得天都塌了,然后喋喋不休责怪父亲不早点上医院检查,父亲则瞬间石化,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都暗淡下去。所幸,手术成功,病灶部分全部切除。医生嘱咐之后每隔几个月要复查。术后一年内的复查在我的监督下不打折扣地按医嘱完成,无异常。之后的复查便被他们“身体没异常没必要”、“检查做多了也不好”、“刚做了社区体检”等等各种理由搪塞过去,讳疾忌医的状态和手术前一模一样。六年后,同样的一幕再次上演:父亲腿疼到无法单独站立,找他相熟的“赤脚郎中”开中药敷贴了近一个月也没见好转,母亲才告诉我情况,而此时距他第一次出现疼痛的症状已有四五个月了。我赶回老家再次把父亲带到省城大医院检查,结果:癌细胞转移了。我常想如果按时定期复查,或者早点发现转移早点做放化疗,即使改变不了结局,可能父亲能多活些时候。只是对他而言,在那个状态活得久,却不一定是件好事。也算如他所愿了。

癌细胞转移到肺部引起咳嗽,母亲对“痨病”的概念根深蒂固,便把父亲用的碗筷、水杯全与我们分开来。无论我如何向她解释“父亲得的不是肺癌、不是肺痨,只是癌细胞转移到了肺。咳嗽是由呼吸道刺激引起,不是由病毒引起,这种咳嗽不传播病毒。且癌细胞是人自身异常生长的细胞,不传染!”都无济于事,父亲的每一声咳嗽都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坚持要泾渭分明地区隔。我有意无意地拿错碗筷、不介意吃父亲吃过的东西,便会遭到严厉的斥责。我反抗,不断向他们科普癌症不传染的理论,却看见自责的父亲低着头,压抑着被嫌弃的委屈,犹豫又怯生生地说:“还是分开吧……对你们好,以防万一……说不好有个万一呢……”

癌细胞骨转移,父亲身上多处疼痛,就这样,母亲挤着也要跟他一起挤在一张小床上睡。父亲过世后,父亲的衣服鞋袜烧的烧、扔的扔、送人的送人,一件不留,她再也没在他住过的房里睡过。无论我如何诱导,她都坚持不去,问她理由,她嘴上不说,眼里透出的尽是忌讳和怕。几十年的夫妻之间没有爱吗?我不信。可走到人生的尽头,情分竟也如此而已。

可见,真实的人生里,“相信”的力量远大于“爱”。

而人永远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

曾经啊,曾经年轻的我们,总是不断向外界寻求答案,让别人告诉自己:我是怎样的人,要往哪里去,会有怎样的人生,于是沉迷于各种心理测试、星座、占卜。即使不信,也要听听。那个“老虎、孔雀、猴子、大象和狗”的测试,我如今还是和当年一样的排序,人生经历中真实的人生选择告诉我:这些动物和它代表的“父母、子女、爱情、事业和金钱”那些选项没有一毛钱关联。成熟的人能清楚地告诉别人:我是谁,我要什么,将有怎样的人生。不需要别人来“告诉”自己。

后来得知,宋鹏飞作为艾滋病携带者的身份被披露,并不是自愿的。他们搬去bJ住,除了方便治疗,还为了向医院和披露他个人信息的媒体维权打官司。导致宋被传染的“源头”找到了,他去bJ向宋表达歉意并获得了原谅,那是另一个无名的“宋鹏飞”,是像他一样的另一个受害者。几年后,宋鹏飞主持的AIdS公益组织也遭遇经营困难。这一系列讯息,有人看到世事和人性的复杂,以及生而为人的艰难,有人愿意相信人世的美好。

你愿意相信什么?

这许多年过去了,宋鹏飞,你还在吗?愿你获得了你曾经期待的美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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