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深度剖析〈琵琶行并序〉：白居易的音乐绝唱与人生感慨（1 / 2）

原文：

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舟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遂命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

赏析：

一、原文释义：

唐宪宗元和十年，我遭遇贬谪，被降职为九江郡司马。次年秋季的某一天，在湓浦口为友人送行。夜色笼罩，秋意瑟瑟，枫叶飘零，荻花飞舞。我和客人下了马，客人登上了船，我们举起酒杯想要畅饮，却遗憾没有助兴的音乐。酒意未浓，心情却愈发愁苦，即将分别之际，那茫茫江水倒映着清冷的月光，更增添了几分凄凉。

忽然，水面上传来琵琶声，清脆悦耳，铮铮作响，竟有着京城的韵味。询问之下，得知弹奏者原是长安的歌女，曾经向穆、曹两位琵琶大师学习技艺。如今岁月流逝，容颜不再，无奈委身嫁给了一位商人。于是我吩咐摆酒，让她尽情弹奏几曲。曲终，她神色悲戚，开始讲述起年少时的欢乐时光，而如今却漂泊流离，面容憔悴，在江湖间辗转漂泊。我离开京城到此任职已有两年，一直安然处之，自得其乐。然而，听了她的这番诉说，这一夜，我才深切地感受到被贬谪的失意与哀伤。因此写下这首长篇诗作，以歌相赠，共计六百一十六个字，题为《琵琶行》。

秋夜，我在浔阳江头为客人送行。枫叶荻花在秋风中瑟瑟作响。我下马，客人登上船，举杯欲饮，却没有音乐相伴。醉意朦胧，却难以欢乐，分别之时，心情惨然，只看见茫茫江水浸没着那一轮冷月。

突然听到水上传来琵琶声，我忘记了回去，客人也不愿动身。循声悄悄询问弹琵琶的是谁？琵琶声停止，却欲言又止。我们把船移近，邀请她出来相见，添上酒，点亮灯，重新摆开宴席。千呼万唤，她才缓缓走出，还怀抱着琵琶，半遮着脸面。转动琴轴，拨动琴弦，试弹了几声，尚未成曲调，却已饱含深情。每一根弦都发出低沉压抑的声音，每一个音符都蕴含着深深的思绪，仿佛在倾诉着她一生的不如意。她低着头，随手连续弹奏，似乎要将心中无限的心事全部倾诉出来。轻轻地拢，慢慢地捻，一会儿抹，一会儿挑，起初弹奏《霓裳羽衣曲》，接着又弹奏《六幺》。那粗大的弦声，犹如急骤的暴雨；那细小的弦声，恰似情人的私语。嘈嘈切切的声音相互交错，如同大珠小珠一串串掉落玉盘。琵琶声一会儿像黄莺在花下婉转鸣唱，一会儿又像泉水在冰下艰难流淌。泉水冻结，弦声也渐渐凝滞，直至停歇。此时，别有一番忧愁和怨恨暗暗滋生，这片刻的寂静，反而比有声之时更具感染力。突然间，仿佛银瓶破裂，水浆迸溅；又好像铁甲骑兵骤然冲出，刀枪齐鸣。一曲终了，她用拨子在琵琶中心划过，四根弦同时发出一声，如同撕裂了锦帛。东船西舫的人们都悄然无声，只看见江心之中，那一轮洁白的秋月倒映其中。

她沉思片刻，将拨子插入弦中，整理好衣裳，起身收敛了表情。她自称原本是京城的女子，家住在虾蟆陵下。十三岁就学会了弹奏琵琶，名字列在教坊乐团的第一部。每一曲弹罢，都能让艺术大师们叹服；每次梳妆完毕，都会遭到同行歌女的嫉妒。京都的富家子弟们争着送上财物，一曲弹罢，收到的红绡不计其数。镶金嵌玉的发饰随着节拍敲碎，红色的罗裙被酒渍玷污也毫不惋惜。年复一年，欢笑打闹，美好的时光就这么轻易地流逝。兄弟从军，姊妹离世，家道逐渐衰落，容颜也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老去。门前的车马日渐稀少，青春不再，最终无奈嫁给了商人。商人看重利益，轻易别离，上个月他前往浮梁做茶叶生意。他离去后，留下她在江口独守空船，环绕着船只的只有那清冷的明月和冰凉的江水。夜深人静时，忽然梦见年少时的欢乐场景，从梦中哭醒，泪水纵横，弄花了妆容。

我听到她的琵琶声，已经忍不住叹息，又听到她这番话语，更是感慨万千。我们同样是流落天涯的失意之人，相逢在此，又何必在意是否曾经相识！我从去年离开繁华的京城，被贬谪居住在浔阳这个小城，常常卧病在床。浔阳地处偏僻，没有美妙的音乐，一年到头也听不到管弦之声。居住在湓江附近，地势低洼潮湿，周围环绕着黄芦和苦竹。在这里，从早到晚能听到的是什么呢？只有杜鹃啼血的哀鸣和猿猴悲啼的声音。即使在春江花朝、秋江月夜这样美好的时光，也只能常常独自饮酒，借酒消愁。难道这里就没有山歌和村笛吗？只是那声音嘶哑嘈杂，实在难以入耳。今夜听到您弹奏的琵琶声，犹如听到仙乐一般，耳朵顿时清亮起来。请您不要推辞，再坐下来弹奏一曲，我要为您创作一首新的《琵琶行》。被我的这番话所感动，她站立了许久，然后回到座位上，紧促地弹奏，弦声更加急切。这凄凄切切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在座的所有人再次聆听，都忍不住掩面哭泣。在座的人当中，谁流下的泪水最多？我这江州司马的青衫已被泪水浸湿！

二、诗篇背景：

此诗作于元和十一年（公元 816 年）秋，白居易被贬江州司马已两年有余。在浔阳江头送别友人时，偶遇一位琵琶女，听其弹奏，闻其身世，感慨万千，遂作此诗。通过对琵琶女高超弹奏技艺和不幸经历的细腻描绘，深切表达了诗人对她的同情，同时也抒发了自己被贬的愤懑与愁苦。

三、赏析分享：

1. 音乐描写的精妙绝伦：“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诗人以出神入化的笔触，运用一系列生动形象、精妙绝伦的比喻，将琵琶声的急切、舒缓、清脆、幽咽、凝滞、爆发等千变万化的姿态描绘得活灵活现，使读者仿佛身临其境，沉浸于那如梦如幻、美妙绝伦的音乐世界之中，真切地感受到了琵琶音乐的无穷魅力。

2. 人物形象的刻画入微：诗中对琵琶女的描绘细腻而深刻，从她青春年少时“名属教坊第一部”“妆成每被秋娘妒”的风光无限，到年长色衰后“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的凄凉落寞，清晰地展现了她命运的跌宕起伏和人生的沧桑变迁。而对于诗人自身“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的落魄遭遇，也入木三分地刻画出了他内心的失意与苦闷，让读者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