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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父子乞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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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绕山,山如眉黛。

傍晚将至,夕阳慢吞吞地从西边山头落下,不多时仅只留下半边圆弧,仿佛酒鬼的脸一样红光四溢,映红了旁边绯红的轻云。傍晚的古镇,静静地躺在山的怀里。

近处,小桥流水人家,几株古稀老榆,如同久别重逢的情人,长得挨挨挤挤,你依我靠,其中一株独出风头,径自旁逸斜出,婆婆弯袅,仿佛一只巨大的手掌,要打河对面另一株老榆似的,而另一株老榆,则长得团团的如一张胖脸,也伸着要让它打似的。几个孩儿正在树下追来逐去,玩得不亦乐乎。

一只黑狗趴着前腿,嘴巴枕在上边,鼻子里呼噜呼噜直响,只吹得嘴边一根稻草晃来晃去。

突然,黑狗搭起前腿,头朝着桥头,嘴里呼吭着,一连几声狂吠。但见桥头来了两个乞丐,一老一少,身上破衣百结,肮脏不堪,乱发披在肩上,有如鸡窝一般,其间夹杂着不少鸡毛、稻草、树叶和沙土,经过汗垢凝结,早已成为块状。老丐手中拿着一个破碗,一手拖着一根打狗竹棒,两人眼里透出困苦而呆滞的神色。

常言道:“狗咬破衣裳”。这人世间真是奇怪,不仅人会看穿著,狗也会看衣裳,大凡看见满身锦绣,珠光宝气者,便伸舌摇尾,表示亲热。看见衣衫褴褛,举止瑟缩者,则狂吠不已。两个乞丐对于狗咬犬追早已司空见惯,显得无动于衷,兀自走上桥头,黑狗立刻扑上乱咬,两个乞丐扬起竹棒,只顾往前。黑狗一边咬,一边往后直退,一只狗叫,满村狗咬,不知从哪里又跑出七八只狗来,围着两个乞丐一阵狂吠。几个顽童也停住玩耍,拍着手看热闹。

那老丐晃着竹棒,边走边骂道:“我铁远桥恶霸都不怕,还怕你几条畜生么?”

群狗自然听不懂他的威胁,仍旧紧咬不舍。铁远桥一边打狗,“云儿跟紧了。”

那个名叫铁云的小丐答应一声,拖着竹棒,紧跟其后。

常言道:人多仗势,狗多逞群。群狗围成一圈,步步紧逼,一只背上被剪了一块毛的大黄狗显得尤为凶狠,直扑铁云,铁云也不是一天两天跟狗打交道了,显得从容不迫,只管把竹棒在身后划圈,他棒每挥一下,扑向它的狗便后退一步,继而又扑上前来,大黄狗早已闻出铁云破包内有冷包子味,所以缠得尤甚,瞅个空儿,前脚腾空,竟搭上铁云肩膀,一嘴咬住破包,向后便拖。铁云本就瘦小,体力单薄,被黄狗一扑,顿时跌倒在地,手里兀自紧紧抓着破包不放,黄狗紧咬着破包不松口,铁云则紧紧拽着包往怀里拉,人狗顿时展开了拔河比赛。

铁远桥见儿子摔倒,顾不得身后群狗夹击,挥起竹棒,狠命朝黄狗头上一棒。大黄狗忍着疼,狠命一挣,破包立刻破裂,里面接二连三滚出七八个冷包子来,大黄狗一咬得手,头上虽然着了一棒,但忍着疼,叼起一个包子,飞也似地跑了。

铁远桥忙着保护儿子,忘了后头,一只白狗趁机而入,一口咬住他腿肚,猛力一撕,顿时鲜血直流。铁远桥怒不可遏,回身狠命一棒,打得白狗连翻了两个跟头,拎起一条后腿,怪叫着逃走。几个顽童拍着手叫道:“叫花子被狗咬啰!叫花子被狗咬啰!”

其余几条狗忙拥过来抢剩余的包子,铁云慌忙来抢包子,却只抢得一个,其余包子早已落入狗肚,一只花狗不愿意落份,径直来抢铁云手中的包子,铁云慌忙躲避,不料半个包子早已落入狗肚,虎口也被狗牙挂了一条血印。铁云大怒,狠命一棒,正打中狗嘴,花狗怪叫一声,落荒而逃,其余群狗夺得包子,也都四散而逃。

铁云见父亲腿肚鲜血直流,白森森的红肉直往外翻,顿时伤心得大哭,铁远桥破口大骂道:“这些畜生,跟那些恶人一样,专跟善良人作对!”一边对铁云道:“别哭了,再哭也好不了!”

铁云抹了两把眼泪,忙把破包撕成几条,来替父亲包扎伤口,铁远桥抓了两把泥土按在伤上,铁云忙缠上布条,但只见鲜血直往外流,转眼间把布条浸湿,忙又缠上布条,眼泪哗哗流下。铁远桥叹道:“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想不到被几只孽畜给暗算了!”

铁云哭着把铁远桥扶到一个干草堆上坐下,把狗嘴中夺来的半个包子递在他手里,道:“爹,我去村里给你要些吃的来!”说着端起破碗就往村里跑去。

此时天已黄昏,人家多在生火做饭。铁云来到一家门前讨要,一个妇女前来开门,铁云道:“太太施恩,抱子抱孙!”

妇人眉开眼笑地道:“谢谢了,谢谢了!”说着递给铁云一张煎饼,铁云谢过,又走向另一家。这户人开门的是个老头,铁云便道:“爷爷施恩情义大,今年财神到你家!”

老头笑逐颜开道:“谢谢你的金口玉牙!”递给铁云一个馒头,铁云又讨要了几家,有给文钱的,有给张馍的,有给个包子的,倒也满载而归。一户人家老远听见铁云声音,忙把大门关上,铁云来到门前道:“相公快快开大门,开了大门迎福星,福星到来万事和,福星到来家业兴!”

只听屋子里一个声音道:“快走!快走!我吃的都没有!哪有给你的?”一面又咕噜道:“家里的老鼠都饿死了!”

铁云一听这人比自己还惨,也就不再打搅,又走向另一家,只听得前边连声狗咬,便寻思道:“我若遭到狗咬,谁来照顾爹爹?”一看已讨得不少吃食,便道:“还是趁热拿回去给爹爹吃。”于是便往回走。

当晚,两人缩在干草堆上,偎依着相互取暖,享用着讨来的吃食。铁云道:“爹,明儿我去要得些钱来,好给你治疗伤口。”

铁远桥道:“你一岁时,爹就抱着你流浪,想不到已经八个年头了!”

铁云道:“爹,我们为什么要流浪啊?”

铁远桥道:“这还得从八年前说起,当时爹在老家也算得上是个有头脸的人物,因为你娘长得漂亮,被镇上的恶霸黄金山看上,有一天你娘上街,黄金山带着一伙地痞流氓当众调戏你娘,你娘是个有血性的人,忍不住气,狠狠扇了黄金山一个耳光,黄金山恼羞成怒,带人追逼你娘,你娘走投无路,一气之下从桥上跳下,自杀身亡。爹到官府上告,结果那县太爷与黄金山有亲,不予受理,爹一怒之下,拔刀而起,杀了黄金山几个恶霸,抱着你逃了出来。当时你还小,不会吃饭,爹只好四处找坐月子的妇女要奶,才把你养活,好在云儿你还乖,肚子饿时哭几声。爹嚼些饭糊往你嘴里一放,便不哭了,不知不觉,你已经这般大了!”

铁云从记事那天起,就只知道和父亲在一起流浪,也不知走过多少山山水水,村村寨寨。一路寒来暑往,风风雨雨,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只知道在路上走,欢迎他们的多是唾弃的口水和鄙视的眼神,有围攻的狗群,还有孩子的笑声,飞来的石头和果皮,真是没有竟时。铁云问道:“爹,咱们今后要到什么地方去呀?”

铁远桥长叹一声道:“爹走了这么多年,还没有碰见过干净的地方,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铁云道:“只要爹爹在我身边,我就高兴,走到哪里都不怕。”

铁远桥道:“爹老以后,就全靠你了。”

黑夜里露气重,变得冷清,二人抱成一团,蜷缩着入睡。

第二日,铁远桥挣扎着要和铁云上路乞讨,只觉得双腿不听使唤,仿佛已经离开自家身体,一看已肿得如同面团。铁云见状,伤心得眼泪如同泉水流下,连忙让父亲坐下,自己独自出去乞讨,讨了半天回来,把吃食拿来给铁远桥吃,一边又把零碎钱凑起来,要为父亲治疗腿伤。

镇上药房倒也不少,大大小小,零零落落不下五六家。铁云扶着父亲来到一家药店,只见上边高悬一块匾额,上书“济世药店”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联为:“但愿人间俱无病,何愁架上药生尘。”让人觉得店中大夫医德何其高尚。铁云来到柜台前,叫声:“大夫,看病!”

柜台里坐着一个慈目善眉的胖子,眼皮也没抬,有气无力地道:“哪里不舒服啦?”

铁云指着铁远桥道:“我爹被狗咬了,请你治一下!”

那胖子抬头,没看见人,探出半截身子,往柜台下一看,见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丐,旁边坐着一个腿肿得像馒头,同样脏兮兮的老丐,忙捂鼻子道:“医治可以,你有钱么?”

铁云把一捧零碎钱递上:“我这里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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