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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动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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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泥路边的酒铺,病恹恹的旗招子,风吹一阵,飘动几下。

皓腕凝霜雪的垆边人,沽酒美妇面容何等凄凄惨惨戚戚,“郑先生,能否给句敞亮话,到底意欲何为啊?”

那个脸色惨白的木讷少年,站在柜台那边,轻轻拨弄着沾满油渍的算盘,开口讥笑道:“有什么难猜的,连绶臣都给他当狗了,不外乎招兵买马,暗中蓄力,才好逐鹿天下,要我看啊,他郑居中明摆着是要着手准备将一座蛮荒天下炼成白帝城。在浩然天下行魔道,又能邪乎到哪里去,礼圣还没死呢。在我们蛮荒,只要他够强,境界够高,谁管他是儒生道士秃驴。”

绶臣很好认,这位飞升境剑修的容貌装束都很鲜明。

身穿一件名为“束蕉炼”的翠绿法袍。

背剑匣,里边装有六把长剑,不是仙兵就是半仙兵。

绶臣端起酒碗,抿了口酒水,笑道:“秋云,就凭你那几样护身手段,说话还是要小心点。”

萧愻仰头闷了一碗酒水,喝了酒,心情就好,心情好,她的杀心就轻了。骂绶臣咋了,挺好。

美妇人当然不敢拿兑水的假酒款待这几位,从角落拎出两坛老酒,还想要施展袖里乾坤的手段,取出几只仿酒泉杯的酒具,郑居中却是笑着说不用,常用的白碗就行。

妇人笑容尴尬,只得照做,心中却是担心,这尊将蛮荒当自家花园闲逛的魔头,托月山,金翠城,神出鬼没,他哪里去不得?就怕对方翻脸不认人,摔了碗,就要了她的命。

在儒家管事的浩然天下当魔头,不跟在蛮荒当个道德圣人一般难?

哪怕是那位蛮荒文海,曾是儒家读书人出身,到了蛮荒天下,不也是入乡随俗?那么多的伏笔和铺垫,不是行事比蛮荒还蛮荒?

被绶臣喊出“秋云”,既然被揭穿了真实身份,言辞刻薄的少年也就不再藏掖,抖了抖肩头,荡漾起金光流溢如水,旧衣裳旧面皮一并簌簌而落,就像是字面意思的洗心革面,他恢复了真实的人貌,是那白衣胜雪的少年身段,脸上覆有一张远古大巫遗物的雪白面具。

两只极长的袖子几乎垂在地上,腰间悬有一柄狭刀,名为“帝姬”,此物更是大有来历,与陈隐官的那把“斩勘”,都属于古天庭铸造的神兵。

远古十二高位神灵之一的行刑者,麾下有“四官”分别职掌刑罚,其中夏官缙云负责执掌斩龙台,而秋官白云职掌雷池,负责贬谪神灵至人间。化名“秋云”的少年,便是这尊神灵的转身。

秋云伸手按住刀柄,虽然见不着面容,旁人却依旧能够清晰感受到他此刻五官的灵动,眼神的炙热。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狂躁的道气。

他伸出手指一敲鬓角,面具消散,当得起俊美少年的说法,他狞笑道:“好好的王座不当,偏要摇尾乞怜,苟延残喘,给人当一条走狗?绶臣啊绶臣,你真是把剑修,周密一脉道统,蛮荒大妖的脸都给丢尽了。”

文海周密首徒,蛮荒新王座大妖之一,竟然这么快就被一个外乡修士给收服了?

他是郑居中又如何,你不也是绶臣?!

除了绶臣,还有流白,甲申帐出身的周清高,呵,秋云都要误会郑居中是周密的人间化身了。

萧愻就不去说她了,她脑子拎不清的。

周清高在认真思考一事。

郑居中笑着摇头,“天干十人,他比较特殊,暂时不能替换。”

秋云讥笑道:“人?!老子是妖族!”

周清高笑道:“为何过河拆桥。”

秋云转头,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

周清高视而不见,说道:“绶臣师兄,不要总想着杀人平事,杀不完的。不能杀己者不能斩人。”

绶臣笑道:“这么喜欢讲道理,以后创建一座书院好了。”

周清高说道:“我当个副山长就行。”

言外之意,他心中早就有了山长人选。

萧愻抬起酒碗,又跟那妇人要了一碗酒水,还是一口饮尽,她吧唧嘴,说道:“我就奇怪了,陈平安在你身上下降头啦?还是被醉酒的月老牵了红线,让你这么仰慕他?我且问你,如果陈平安亲自邀请你去宝瓶洲,当个官,你当还是不当?”

周清高认真想了想,“我会纠结万分,最终婉拒吧。”

萧愻摇摇头,这崽子脑子定然有病。

她转头望向那位肥硕丰满的美妇人,拿着酒壶随侍一旁,这会儿倒是晓得把自己包裹严实了,

因为离着近,萧愻得转动脖子,才能从侧面瞧见金丹的那张面孔,这可把萧愻腻歪坏了,便一巴掌将那高耸双峰打烂,弄虚作假的幻象罢了……

不曾想美妇满脸痛苦神色,胸脯已经血肉模糊,她仍是不忘将那酒壶丢在桌上,转过身去,她耳边多出以红线系挂的一粒金色珠子,胸口血肉生长迅速,她再手指并拢,好似捻起一物,轻轻一抖,往身上一覆,便有一件法袍穿戴在身,遮掩了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味。

萧愻神色尴尬,打哈哈道:“对不住,没有掌握好力道,只是嫌天热,想要抬手扇风来的。”

若是真想收拾她,让她吃点苦头,萧愻也就不会如此含蓄,有辱人的嫌疑了,直接让她脑袋开花便是。昔年在剑气长城也好,后来在浩然两洲战场也罢,她杀蛮荒妖族杀浩然修士,都杀了极多,唯独不做一事,就是“虐杀”。

既然是不小心,萧愻也肯与“妇人”道个歉。

金丹脸色微白,强颜欢笑道:“些许皮肉之伤,无碍。隐官不必介怀。”

萧愻晃了晃酒碗,“我早就不是隐官了,而且陈平安当隐官当得比我好太多了。”

她继续问道:“金丹,你跟元婴和窈窕关系都不错,能不能说服他们入伙?跟我们一起混?”

金丹面有难色,老老实实回答道:“平时确实关系不错,但是这种事上,我连秋云都无法说服,如何说服元婴和窈窕。”

萧愻叹了口气,“那就没法子了,只好先骗来,再都宰了。回头让秋云给你们几个上坟烧纸。”

金丹道心巨震,秋云以心声与她说道:“放心,我不会独活。”

金丹却是以心声说道:“你要好好活下去。”

秋云摇摇头,“我们是道侣,说好了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死。”

金丹面容凄然,竟是有些舍不得死了。

周清高翻转手腕,多出了一只酒盏和几碟冷菜,一趟浩然桐叶洲之行,沾染了好些附庸风雅的臭毛病,比如喝酒必须有几样下酒菜的习惯,也开始讲究起器物精洁了,他微笑道:“金丹,秋云,你们既不要低估了蛮荒天干的分量,也不要高估了自己。”

“谁都不要吓唬谁,没必要。秋云,金丹。”

郑居中与少年和妇人招手,笑道:“都坐下聊。”

秋云和金丹坐在同一条长凳上,与那位凶名在外的郑魔头面对面。

一位青年剑修,从那座崖刻大山中走出,很快来到酒铺这边。

剑修竹箧,这位刘叉的唯一嫡传弟子,还是背着那只剑架,跟孔雀开屏似的,比绶臣更好认。

早年在甲申帐,竹箧跟那会儿还没有姓氏的木屐关系不错。

竹箧问道:“郑先生,当真如周清高如说,我能够见着师父一面?”

郑居中说道:“三十年之内,劝你能见都别见。在那之后,就有机会随便见。”

竹箧点点头。有这个答案就足够了。

他坐在周清高身边,对面就是师兄妹的绶臣和流白。

萧愻单独坐一桌,去柜台翻找出仅剩几坛没有兑水的老酒,摇头晃脑,她是真爱喝酒。

金丹直截了当问道:“郑先生,跟了你,有什么好处?”

郑居中笑道:“没有坏处。”

金丹心领神会,嫣然一笑。身边秋云犹然不肯低头示弱,要他学绶臣这般伏低做小的作态,心里总是不痛快。

郑居中开门见山道:“你们这拨蛮荒天干,就像兵家必争之地,谁都想要拉拢,但是他们,不管是已经十四境的离垢、王尤物,还是新补缺王座的几位,并不知道如何真正使用你们。我拉拢你们,不是要你们作奴作仆,而是成为同道中人。”

说到这里,郑居中笑道:“主人?开了个好头。”

绶臣笑道:“故意为之,否则如今见着金丹、秋云这双道侣的本心。”

郑居中微笑道:“需要吗?”

绶臣认错道:“是我画蛇添足了。”

郑居中说了句在座所有人都听不明白的话语,“妙在蛇足。”

郑居中继续说道:“像金丹和秋云这样的,如果不愿意跟随我一起启程是最好,不愿意就算了,我们喝过酒,就要继续赶路。经此一别,你们不管是留在此地,还是拣选一处隐蔽的山水道场,放心修行便是,天下形势变化,都与你们无关了。前提是你们得躲好,不被轻易寻见。”

“将来若有修道路上的疑难,也可以找我或是绶臣他们询问求解。”

“如果遇到难关,仇杀也好,横祸也罢,寻我们避难,就免了,不收。只会将你们折价卖了。”

“得手一时之自由,总要有为这份自由付出的代价。只因为差了一口气就导致功亏一篑的天下大小事,何曾少了?我郑居中给过你们一次机会,你们自己不接受,我愿意尊重你们的选择,但是你们也别得寸进尺,误会什么。”

“此外,你们必须跟我保证一事,新旧王座大妖寻见、笼络了你们,不管是什么手段,如果被我获悉,你们点头了。我自会找你们算账。

“放心,蛮荒还是妖族的蛮荒,我郑居中不过是借此行道而已。”

“诸位听仔细了,我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重点。”

郑居中微笑道:“我一直不太喜欢所谓的言有尽意无穷,过于模糊了,语言和文字造就出了太多的歧路。这句话,是题外话。”

在座的,都是足够聪明、并且可以更聪明的年轻人,所以郑居中是有些谈兴的。

隔壁桌的萧愻转过头,咧嘴笑道:“你们想不到了吧,在蛮荒立教称祖,郑居中负责立教,称祖的,却是我!”

秋云没好气道:“本来我已经快被郑居中说服了,被你这么一说,真是倒胃口。”

萧愻哈哈大笑,指了指秋云的脑袋,“钻道侣的裙底次数多了吧,说话真好听。”

秋云黑着脸,金丹神色尴尬,饶是周清高都有些没耳听,流白更是不自在。

萧愻好奇问道:“对了,郑先生,咱们这个教派叫啥名字?”

郑居中笑道:“这是个天大问题,不着急,容我再想一想。”

收拢全部的蛮荒“天干”修士,只是他帮助萧愻在蛮荒立教称祖的众多环节之一。

除此之外,白泽是一定要跻身十五境的。正因为白泽的心肠足够软弱,才正合适。

在郑居中看来,理由很简单,蛮荒不可过强,也不可过弱。强了,浩然损兵折将严重,不小心就要风水轮流转,再被激起了凶性的蛮荒杀回浩然。弱了,轻易而举被占据天下,就浩然修士的心性手段和处世经验,在蛮荒的作为,肯定只会比妖族更“妖族”,岂不是蛮荒变浩然,浩然变蛮荒?

自然,绝大多数的新王座大妖们,都在提升自身道力之余,各自忙碌圈地。

能够抓紧合道是最好,如果暂时无此机缘,就尽可能寻些牢靠的盟友,占据城池巨镇,将神仙钱和天材地宝折算成战场实力。

宝瓶洲一役,教会了蛮荒一个鲜血淋漓的极其务实的道理,单凭两三顶尖战力,联袂游历,横行霸道,肆意撕裂人间山河不难,但是打天下和守天下就休想了。等到浩然大举反攻蛮荒,这些曾经在浩然诸州大杀四方的大妖,随着浩然兵马的不断南下,新旧王座大妖们也怕被一个接一个的秋后算账,总会算到它们头上。

郑居中问道:“你们觉得为何周密会钦定斐然作为蛮荒共主?”

金丹试探性说道:“斐然资质足够好?足够年轻?”

秋云摇头说道:“只是因为周密觉得他一定可以重返人间,需要斐然帮忙打理天下一段时日而已,斐然无功无过就足够了。”

流白点点头。

秋云笑眯眯望向流白,流白立即皱眉,秋云这厮一张嘴巴是真的臭。

竹箧知道流白跟秋云相互看不顺眼的缘由,秋云说话,确实特别喜欢戳流白的心窝子。

比如秋云曾经给出过一个极为恶毒的说法,将流白说成是隐官大人的不记名道侣。

这位与流白、子午梦同为蛮荒天干修士的白袍少年,盯着一直沉默寡言的流白,他貌似很是满心欢喜道:“流白姐姐,人生何处不相逢,这次倒是不像以往那般姗姗来迟,喜欢压轴出场呢。”

上次他们围杀青秘,流白就是最后一个到场。

流白置若罔闻,其余九位天干修士当中,流白最为憎恶此人,永远嬉皮笑脸,油腔滑调,做起事情却是心狠手辣,毫无道人心性可言,委实惹人厌烦。

剑修流白,她既是周密亲传之一,更是周密故意搁放在人间的“留白”。

流白身上的那件法袍“鱼尾洞天”,可是当之无愧的至宝,被誉为一处“金仙上升地”,传闻元婴境修士穿在身上,就能够无视心魔,躲开天劫,顺顺利利跻身上五境。谁不垂涎,谁不眼红?

所以已经有一头新王座大妖放出话来,“法袍,我要,她这个人,我也要!”

秋云笑道:“亏得跟了郑居中,不然光靠师兄师弟、两位飞升境,他们再能打,总不能一辈子顾你周全。”

流白只是默不作声。

金丹问了个关键问题,“潋滟是我们蛮荒天干的大阵枢纽所在,是不是可以说,谁找到了她,就等于可以找到我们全部?谁想要获得整个的蛮荒天干,就一定绕不过潋滟?”

周清高点头道:“所以说找你们聊几句只是顺路,接下来要见的潋滟才是关键。”

秋云疑惑道:“究其根本,既然你们还是想要将蛮荒天干抓在手里,只有我和潋滟是不可或缺的,短期间内注定找不到替补,如果你们成功笼络了潋滟,那我该如何自处?郑居中方才为何还肯放过我跟金丹,是故意说些蛊惑人心的漂亮话?!”

绶臣说道:“只要把潋滟做掉,你就跟着一起没用了,我们就可以重新打造崭新的蛮荒天干。”

周清高笑道:“简而言之,只要秋云选择自由,潋滟就不用作任何选择了,她必死无疑。”

金丹脸色剧变,秋云也是满脸纠结,只因为金丹与潋滟是极好的闺阁密友,曾经一起游历蛮荒,患难与共,是过命的交情,所以他们打算潦草举办一场结为道侣的喜宴,就只邀请潋滟一位。他娘的,这就是郑居中所谓的“一时自由之代价”,“每句话都是重点”?狗日的,说好的不认可“言有尽而意无穷”?

“如果金丹不曾提及此事,秋云不曾追问,你们也就不必如此为难了。”

周清高笑着拈出古句,“或问寂寥空山,何堪久居?总是多情花鸟,不肯放人。我们总不能大煞风景,白白喝了几壶好酒,才要惊醒一双戏水鸳鸯的情禅。”

曾经有过一场秘不示人的狭路相逢,至今两座天下都没有大肆宣扬此事。对峙双方,除了野修青秘和某位自称崩了真君的家伙,其余十九人,都是两座天下最出彩的年轻一辈。流白他们最早的任务,是听从新任天下共主斐然的调令,负责截杀那位跟随阿良一起深入蛮荒腹地的飞升境,皑皑洲野修冯雪涛。

如果不是曹慈这拨“同龄人”从中作梗,那位飞升境野修的脑袋就该留在蛮荒了,如今冯雪涛在桐叶洲山上“有口皆碑”,放弃野修身份,转为担任玉圭宗供奉,再被崔东山三言两语的激将法,有了一颗志在合道之心……也就都无从谈起了。

“野修?如何才算最牛气的野修,晓得么你?是成功合道,是一举成为十四境的山泽野修!”

哪位野修听了这种迷魂汤,不动心?

刘老成不就是被刘蜕诱惑以“证道飞升”,给骗去了流霞洲的白瓷洞天?

何况冯雪涛还是位飞升境停滞多年的野修,尤其是跟随阿良走了一趟蛮荒之后,被一众大妖围困,阿良让他先行撤离的理由,竟然是怕误伤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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