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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5章 救赎(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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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逸清再一次躺在我的床上的时候,我已经六十五岁了,她也步入了六十四岁的尾声。上一次她躺在我的床上的时候是三十八年前,在大学的宿舍里。我记得那一天应该是暑假,我的室友都早早背着行李回了家。早晨的天有些阴,昨天夜里刚下过一场雨,宿管大爷去帮隔壁宿舍楼的宿管阿姨收晒在楼后空地上的被子。马逸清就是在那个时候溜进我的宿舍的。马逸清爬上我的床之前我还在找一本早已说好要借给她的,翻了书架没有找到,又开始翻我的书箱。

马逸清爬上我的床后帮我把皱乱的床单和被子捋平铺整。我的被子打了很多补丁,她看见了问我怎么不换一床被子。我顾着找书,只回答自己习惯了,父亲也不喜欢我因为这些琐事写信烦他。

这被子是我从下乡的农村背回来的,197年我背着这床被子下乡插队,1977年考上大学后又背着它回到了城市。插队的时候我的财产只有这床被子和几本套着“资本论”外壳的外国。那会儿这些书不是被收缴就是被焚烧了,但是大多数读书人都偷偷摸摸地藏下了几本。

马逸清问起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书,我于是一边找书一边讲起在****时的经历。

我家私自藏下的书很多,这些书多是我的爷爷留给我的,他是一位老学者,****初期就去世了,值得庆幸的是他是自然死亡,他比我和父亲都要幸运。爷爷死后,****愈加癫狂,父亲是明白这些书迟早是保不住的,于是挑出了二十几本稍厚的书,又整理了一些稍薄的书要求我和他一同背下来。我由于成分的问题被同学排斥,几乎参与不到红卫兵的运动中去只能待在家里同父亲一起背书。抄家的时候父亲偷偷藏下了那早就挑选好的二十几本书,藏在了特意在砖墙上挖出的空间里,上交了其他的书。关于藏书的地我也是在下乡前一晚才知晓,我明白父亲是害怕我因为种种原因把这些书拿去上交。我不怪他,我也不能保证在那样的岁月里我不背叛他。

背下的书我在下乡后的那一年的晚上一页页默写了出来,然后把这些纸张交给了村里的一位独居的老妇人保管。这位老妇人目不识丁,却对书本有着莫名的敬畏与崇拜。某一天我上完工吃晚饭时与她闲聊,她告诉我村里原本有一位老教书匠,****以后书本都被烧完了,当夜就投了河。

这样留存下来的书大概有五十几本。****结束后父亲一直在核对默写出来的书籍。

马逸清听故事的时候就躺在了我的床上,当我找到书以后抬头才发现她已经在床上睡去。她的脸背着墙壁,长发散乱,带花的长裙盖住了她的腿,只露出她的脚踝,像小时候陪爷爷一起看的月色一样温柔。

我把找到的书放到一边,试图坐到书桌边看书,可是我坐定之后才发现,我的心突突跳个不停。双眼无法聚焦到书页上,我的脑海里都是马逸清脚踝的图景,像是先民的图腾,一辈子都会烙在脑海里。

所以三十八年后马逸清再一次躺在我的床上时,我迫不急待地看向她的脚踝。那儿已经被岁月打磨过了,不再如三十八年前那样光滑,让人可以想起儿时看过的月色,少年时在河边拾到过的鹅卵石。时间已经让那里的皮肤风干,微小地起伏着褶皱,我能够感受到皮肤下面什么也没有,是一片空白。

但我依然爱着她,就像我爱她干枯的皮肤、干瘪的**一样,三十八年前的我或许会对这样的外表避之如瘟疫,但现在我爱这样的身体,历经了时间的淘洗,遗留着岁月的脚印,她有多少条皱纹,就有多少被爱的理由。

就像三十八年前的我一样,我坐在我的书桌旁写下了叶芝的那首诗: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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