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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自古机深祸亦深(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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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支黑色长箭迅疾如电,如鬼魅般接连不断射向面甲骑士。

披挂齐全的面甲骑士动作也快得不可思议。范秋娘的长箭刚脱弦,他就顺势一仰,堪堪躲开第一支长箭,然后横刀向上一搅,磕飞第二羽利箭。

“保护好……”面甲骑士话未说完,第三箭倏忽而至。他挥刀格挡之时,才惊觉第三箭的目标并非自己,而是胯下坐骑。当战马哀嚎倒地时,面甲骑士抽出藏在马鞍左侧的长剑,一跃而起。

“安西卫伯玉!”范秋娘从左刀右剑的架势判断出面甲骑士的真实身份,此时她才意识到,师父定是从横刀悬挂的位置上看出的蹊跷。寻常军将基本都是右手持刀,为拔刀方便,横刀皆挂在身体左侧;而卫伯玉是左手横刀、右手长剑,他的横刀习惯性系在右侧。

“中!”公孙大娘等的就是卫伯玉躲闪的空隙,早已跃上坊墙的她挽弓如月,一只箭羽亦染成黑色的长箭疾若霹雳,从多名骑兵空隙处飞过,涂着剧毒的箭镞瞬间洞穿邢縡的咽喉。

一股鲜血喷涌而出,邢縡来不及用手堵住血洞就气绝身亡。

“退!”公孙大娘缘绳而下,带着范秋娘和其余弟子消失在莺歌燕舞的平康坊中。

“唉!”假扮成飞龙禁军的卫伯玉摸了摸邢縡的鼻息,郁闷不已:“怎么又栽在她们手上了?!”

“卫别将,还是先撤吧。平康坊的武侯暂时被骗过了,可一旦金吾卫或龙武军赶到,我们就会暴露。”

“撤!”垂头丧气的卫伯玉叹了口气,率领安西牙兵驰马离去。

风摇繁星,月映血浓。

平康坊北庭进奏院正殿屋顶,苏十三娘手持望远镜,低声叹道:“果如霨郎君所料,高仙芝为报王焊案之仇,先是故意放出王准返京的假消息,弄出些许动静,将长安这潭水弄浑;待邢縡放松警惕后,派安西牙兵假扮龙武军刺杀,让邢縡误以为被陈玄礼抛弃;卫伯玉装成飞龙军适时出现将其解救,估计是要趁乱撬开邢縡的嘴,彻底掀翻幕后陷害高家之人。”

“如此环环相扣的计谋,似非生性孤高的高仙芝所为,十之七武与阖城百姓亦兴高采烈、心花怒放。须知大唐开国以来,南征北战、东伐西讨,武功赫赫、灭国无数。唯西南之吐蕃仗山高雪寒之地利,不仅始终不曾降服,反而让陇右、安西等军镇吃过不少败仗。

陇右哥舒翰拔石堡、复九曲,朝野皆视之为不世之功,然石堡、九曲皆吐谷浑旧地,并非吐蕃腹心。如今封常清不仅涉足吐蕃腹地,更策反“五如”之一(“如”是吐蕃仿照唐朝的府兵制设立的军政一体化组织,吐蕃核心地带共有五如,苏毗部是其一。)的苏毗部,战绩远超哥舒翰,圣人岂能不喜?

二十余日后,陇右、安西、剑南等地相继有谍报传来,说吐蕃赞普尺带珠丹因苏毗部叛逃威信扫地,被臣子谋杀,吐蕃国内陷入混乱。大唐朝野闻之,愈加欢喜。

举世皆欢庆,斯人独清醒。

朝堂之上,唯有枢密使高仙芝清楚封常清奏章中的不尽不实之处。此番出征,讨伐大勃律本就是个幌子,安西军的猎物从始至终都是吐蕃。

早在天宝十一载(752年)王焊谋逆案时,出兵骚扰吐蕃边境的高仙芝和封常清已发现苏毗人臣服吐蕃时日尚短,不忘复国之志。之后安西都护府与苏毗部暗中来往不断,几经周折,封常清终于说服苏毗王子悉诺逻投诚,并进行周密谋划,确保苏毗部平安脱离吐蕃内附大唐。

所谓半路遇伏,其实是悉诺逻以安西都护府提供的“征伐大勃律”进军路线,骗取吐蕃赞普尺带珠丹的信任,诱使他动心发兵,进入安西军选定的战场;苏毗部看似突如其来的阵前倒戈,实际上筹谋已久;至于引兵东进,奏章里写的虎尾春冰、豪气顿生,八成是岑参的如花妙笔,但其实开战之前,苏毗部阖族已游牧至战场以东三百余里处;安西军之所以敢深入吐蕃,除了苏毗部做内应,还得益于素叶居提供的御寒棉服……

封常清的捷报之所以隐瞒诸多细节,其实是高仙芝的主意。早在今年元日大朝会时,封常清就私下询问过高仙芝,若出征获胜,是否在奏章中道尽来龙去脉,详述高仙芝的功绩,毕竟拉拢苏毗部的主张是其首倡的。

高仙芝清楚,封常清此举意在用不世功业帮自己扬名立威。但他更明白,君王所钟爱的,从来都是忠心耿耿、俯首听命的猎犬,而非聪明机巧、自行其是的猞猁。

量大福也大,机深祸更深。高仙芝为避免走漏风声,之前不得不掩盖与苏毗部来往之事和自己的诸多谋划。虽说事出有因,可若有心人故意在圣人面前搬弄是非,绝世之功亦可成滔天之罪。既然如此,还不若将功劳统统算在封常清和悉诺逻头上。

全盘战事基本按高仙芝事先的谋划展开,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封常清用兵胆大如斯,竟在撤离吐蕃边境后继续西进,携大胜之威搂草打兔子,不战而屈大勃律之兵。

“胆大心细、一箭双雕,封二真豪杰也!可惜某在京师却功败垂成,虽逼得东宫弃卒保车斩杀邢縡,但终究无法消某心头之恨。”

高仙芝得知卫伯玉失手后,翌日一早即入宫面圣请罪。李隆基虽恨此计未成,却并未责怪高仙芝。历尽风霜雪雨才统御天下的帝王深知权谋如围猎,耐心是必不可缺的。

因安西军大捷,兵部、礼部顿时忙碌起来。为确保献俘仪式万无一失,李隆基示意杨国忠黜免数名贪墨最多的兵部官员即可收手。见杨国忠有些不忿,李隆基顾念杨氏姐妹的冰肌玉骨,允诺会在冬至大朝会前任陈.希烈以太子太师的虚衔,但罢黜其左相之职。

虽得到圣人的承诺,可杨国忠依然觉得寝食难安。安西都护府本是李林甫的地盘,如今盛王继承相国党泰半势力,但其对安西的掌控却远不及李林甫当年。高仙芝与封常清可谓生死之交,目下高仙芝宣麻拜相、兼领枢密使,封常清则斩获不世功勋,安西双雄一内一外,令杨国忠如芒在背。

“挤走陈.希烈,左相的位置就得空出来,某本想将之空悬,以待鲜于向积攒资历后接任。谁知安西军立下如此显赫战功,高仙芝之声望必水涨船高,鲜于向将无法与其抗衡。该如何应对呢?有安西四镇支撑的高仙芝可比陈.希烈扎手得多……”愁眉不展的杨国忠正挠头间,蓦然想到剑南和崔圆,拍掌喜道:“就这么定了!”

踌躇满志的杨国忠并未留意到,案几堆积如山的奏章中,有卷来自岭南道泷州开阳郡的奏疏,里面只有寥寥数语:“……四月初二,因王焊谋逆案流放至开阳之王准,因暑热烟瘴,不治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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