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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听声说吉凶论天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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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城河和壕沟新填了不少的尸首,架起的云梯不断的跌落。www.126shu.com城头上箭雨变得稀稀拉拉,但始终不断,城头上披着铠甲的兵士不断的出现,一层被箭和石弹砸倒下,又一层涌上,将圆木石头滚沸的夹杂了屎尿的汁水不断的倾倒。好容易攀上城墙的叛军,被披着铠甲的兵士围住,他们的刀枪很生疏,打斗也毫无章法,就凭着莽勇,死死的咬住,任凭砍伤了四肢砸烂了头颅不松开。上了城墙的叛军陷入泥水中,越来越少,泥水无边无际不知深远。城墙下冲锋的叛军速度越来越慢,攀爬越过死尸和伤者已经耗费了他们很大的力气。士气已耗尽了,面色惨白的副将看着这一幕,这是他的部将,不能都折损在这里......要折损大家一起折损。副将闭上眼喃喃几声,再睁开眼:“退兵。”号角声起,江陵府外的叛军退去,这一次丢下的尸首伤者更多,不是畏惧城墙上会射来的箭雨,他们自己都无心带走。厮杀声消散,夕阳铺满城池,让血腥的场面更显得惨烈。贼兵的退去,又一场守城胜利,但没有胜利的喜悦。街上到处都是伤员死尸,哭声呻吟声弥散,幸存的人们神情悲戚但脚步不停,有的在救治伤员,有的在收殓死尸,有的抬来一桶桶的米粮,还有油香的肉。府城不管是富贵还是贫困,所有人都将家中所有的米粮肉都拿了出来,不仅拿出来米粮,还有人丁,还有房屋。不断的有人跑来,年纪有老有少,他们从死去的人身上拿下铠甲穿起来,捡起散落的兵器握紧手中,在城门下排列成队。城中响起哗啦声,那是房屋被推到,砖石木头被整理放在框里车里推向城墙堆积。街道上烧着几十口大锅,里面是滚滚的水,老人小孩们拎着各种各样的桶将脏物摆在一旁。所有人都没有歇息,为下一次守城做着准备。这些人中还有僧人。城内大觉寺的僧人们都走了出来,但在听过木和尚的诵经后,大觉寺的慧明说有木大师一人便抵万僧,他们没有坐在他身后一同诵经,去做其他的事,拆房子,煮水,收集屎尿粪.....其实如果他们坐在木和尚身后诵经也可以,木和尚并不会驱赶他们。太平盛世时这些僧人过着怎么样神仙的日子,知府是心知肚明的,享受着无数的香火供奉,比那些大家小姐们还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看来木和尚的讲经也让这些僧人们拜服,并且听从佛祖的召唤投身这人间炼狱中,做这些苦累脏人事。知府看向城门下,夕阳霞光血迹遍布狼藉中,木和尚席地而坐,身上的僧袍和他的面容一样,似乎一直染着尘埃,但也没有再脏污。耳边有低沉悠远的诵经声随着落日的余晖跌落人间。这次的经文讲的是人间苦众生苦,此时此刻苦,苦无止境,但脚步不停,修行不停,直到脚下绽开朵朵莲花,洁白的莲花会将你托起离开着苦境。想着那美好的场面,想着既然人人注定要过的这么辛苦,现在的一切似乎也没有那么痛苦了。知府带着将官们听完,也只觉得身心疲惫扫净,有足够的力气来应对下一次的叛军攻城。“木大师,您吃点东西吧。”知府走过去低声说道,看着木和尚身边摆着的一个瓦罐,里面只是清水。木和尚摇摇头道声不用。自从叛军围城时木和尚就坐在城门下,除了救治安抚伤者亡者,就是诵经,或者站立或者端坐,吟诵的声音日夜没有停过,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他不吃米粮,只饮清水,这要不是真神仙,怎么能做到!知府以及将官们满心满眼的敬佩还有感激,乱世崩坏,民众没有了期待,抛弃了信仰,但如果有真正让人信服的大师,民众又会无比的信赖,抛弃生命来信仰。知府相信,木和尚在这里,江陵府哪怕剩下一个人也会平静而决然的守城。面临生死的时候,平静比勇武还要难得。知府不求能守城无止境,三个月就足矣,三个月就算等不来东南淮南的援军,叛军也要被熬走了。“木大师。”知府诚心诚意的施礼,“您辛苦了。”将官们也跟着施礼,让满城的民众都变成勇武的兵士,这是他们想不到也做不到的事,这个木和尚念念经就做到了,这就是传说的撒豆成兵吧?木和尚对他们颔首还礼,再抬头看天色,夕阳的余晖散去,夜色正在笼罩大地。“今夜将有大风。”他说道。知府一惊忙问:“利我们还是利他?”木和尚道:“利我们。”知府松口气,将官们也神情欢喜。“速去准备。”“那今晚如有攻城,我们可以用火了。”“快,让大家多准备木料火油。”诸人商议着立刻开始忙碌,离开时不忘对木和尚再施一礼,等到半夜时有叛军想趁着疲惫夜袭,在厮杀才起的时候,原本平静的夏夜突然卷起了狂风,江陵府的城墙上立刻飞出了无数的火箭,投石车投出的也不再是石弹,而是木头,裹着油布。提前撒在壕沟里的火油腾腾而起,江陵府护城河外道。那三个新提拔的副将难掩欢喜的大声道谢。承庆伸手指着前方远远的城池对兵马们道:“那座城里的金银财宝女人也都是你们的。”兵马们齐声吼叫,连身下的马匹也躁动难耐。“但是你们要记住。”承庆又指着地上三具尸首,冷冷道,“你们现在有的一切也会变成别人的。”副将兵马们寂然。承庆长斧在地上拖动发出刺耳的响声。“现在这个天下,这个世道,对于我们来说,人生只有两种追求,享受或者死亡,只有两件事要做,杀人,或者被杀。”他停下来看着众兵将。“让我来听听,你们想过哪种生活,想做哪种事?”兵马举起手中的兵器齐吼震天。“杀人!”“杀人!”承庆青白的脸上浮现笑容,他用长斧指着江陵府:“我,不要见到有活人的江陵府。”副将兵马们齐吼,上马,早就急切的马将蹄子重重的落在地面上,发出震动,隆隆如雷在大地上蔓延。............相比于城中的纷乱,府衙的牢房反而是最清净的地方,知府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来,看着坐在牢房中的木和尚。“你是承庆的内应吗?”知府问。木和尚抬起头:“我当然不是。”牢房里光线昏暗,知府倒是没有觉得看不清木和尚的脸,跟在外边没什么区别,尽管经受了木和尚适才说出话的惊吓,当他回答后,知府还是觉得他的话是真话。“大师,既然你不是承庆的内应,不是叛军奸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知府坐下来,无奈又着急的问,“你这是要毁了江陵府,要害死所有的人啊,大师,明明你一直在努力救我们啊。”木和尚道:“我一直都是为了救人。”知府半起身,拉住木和尚的胳膊:“大师,那你现在随我去,去告诉大家我们一定能守住城池,只要齐心协力,就像先前做的那样。”木和尚端坐纹丝不动:“现在这样做不能救人,只会害死所有人,这个城池守不住了。”知府大怒:“守不住就不守了吗?一件事做不到就不做了吗?活不下去就要等死吗?这就是佛祖教给你的道理吗?”木和尚看着他,神情平静:“佛祖教给我的是,超越生死和苦,断尽一切烦恼,得到究竟解脱,能生的时候尽力而生,如果生死不能越过,那就坦然的接受,如此才能得到永生。”知府将袖子一甩暴怒:“去你娘的永生,我只要现在大家活着。”木和尚无嗔怒,道:“想要大家活着,就要按照我说的,打开城门投降。”他一双慧目看着知府。“大人,这个城池现在还能不能守住,你心里是很清楚的。”知府惨然一笑:“来的是承庆,承庆必然会屠城,我们投降也是死,不投降也是死,既然都是死,我们为什么不拼死一搏?”“因为那是没有意义的事。”木和尚说道,“乱世崩坏,承庆这些凶将,在随同安康山造反后,人性里最兽性的那一面被释放出来,变成了地狱的恶犬,他们没有人性,没有礼义廉耻,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撕咬上,而蹂躏吞噬别人的血肉,也给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精力,现在是他们最旺盛的时候,你们的抵抗在他们面前毫无用处。”知府神情有些迷茫:“那就只能看着他们行凶,毫无办法吗?”“天时未到。”木和尚道,“就像野草狂长,春生夏旺,但逃不过秋消冬亡,就像有丰年便有灾年,就像有此消便有彼长,日升日落斗转星移四季轮回,一切都是定数。”一切都是定数,所以那些叛军现在不该死,死的只能是他们吗?这是天意天命,知府有些疲惫无力:“只能死啊。”木和尚将胳膊从他手里抽回,拿起木杖:“所以现在停止反抗打开城门,由我去跟他们谈谈,或许能说服他们......”知府的眼燃起希望:“说服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木和尚摇头,掐灭了希望:“当然不能。”知府颓然坐回去:“那去谈什么。”“说服不了他们放下屠刀,但或许能让他们少杀一些人,能救一些人,十几人,几人。”木和尚站起来,“哪怕一人,也是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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