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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一睁眼,一闭眼(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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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夕是真没想到自己能一直活着。

独自一人挣扎在黑暗里害疼, 三年过得像三百年那样漫长。

断龙闸没能砸断杨夕的脊梁。天雷锻过的骨头太结实,好像即便人死了, 这根脊梁骨,都能千秋万代的挺下去。

可她偏又死不成,头上的草叶子在她身体里扎了根, 沿着经脉不停的修补她。可是因为杨夕的身体里卡着一面墙, 肚子那里又修补不上。

可那玩意儿真不愧是长在她杨夕脑袋上的草,倔得一逼。

根脉伸到空气中, 沿着地面攀爬成一张绵密的巨网, 周围附近的尸骨不管新鲜的还是腐烂的,都能汲取出无限的养分, 支持它修补肚子的大业。

杨夕是发现那根脉吸光了地上全部尸骨,独独放过了墙角里的古存忧时, 才意识到, 那根脉是自己肢体的延伸。

“原来,我并不想死……”无边的黑暗中,杨夕的双眼, 没有焦距。

因为对自己“花盆”的定位印象太深刻, 杨夕一直以为那草叶子是寄生的。自己给它提供灵力, 它给自己拓宽经脉, 大家互利互惠,指不定那草叶子什么时候成精了就从她脑袋上跳下来拜拜了。

可她现在才明白, 原来从那叶子种在身上的那一刻起, 那就好比她身上多长出来的一只手。一直以自己的意识或潜意识为指令。

这种感觉就好像当了十几年的人, 忽然像猴子一样长出了条尾巴。如何指使这条尾巴,杨夕适应了很久。

她把整座密室里自己能看见的尸骨,全都吸干了,可饥饿仍然折磨得他发疯。肚子都没有了,怎么还会饿呢?

杨夕不明白。

杨夕盯着密室里仅剩的古存忧的尸骨,狠狠的盯着。

“我不会动你的,再饿也不会。就算是活活饿死,我杨夕也有些事情是不会做的。”

杨夕馋得受不了,把古存忧的尸骨卷过来,狠狠舔了一口。

真他妈香!

“但你是个好人,应该是死而全尸,入土为安。不能是被人吃掉的下场。”

古存忧是个真豪侠,死狱这些穷凶极恶的人,提起他来也没有不佩服。

整个死狱,只有他带领下的东区,从未发生过武力暴动。薛无间都不行,沈从容也不行。

古存忧的尸体,闭眼靠坐在墙角,冲着杨夕温柔笑。

“你在想什么呢?”杨夕喃喃着,意识已经有点不太清楚了。

你明明死得那么遗憾,那么屈辱。一世豪狠,半生英雄,最后没护住想护的人,居然也没能战死沙场,为什么会笑呢?

“是想起了什么很好的事情么?”

回顾自己的半生,杨夕发现自己要死了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的。

十几年造孽,杀人如麻,临了临了落得个腰斩下场。却能活着给自己抱了血仇。这明明是一个很适合自己的结果,很公平。

可理智上觉得自己活该,感情上却就是不能接受。

一想到再回不去昆仑,就难受得要死。一想到还没有成剑,就遗憾得要死。一想到大行王朝仙来镇的官府衙门,自己那张奴籍卖身契的弟子还没消,就恨得要死要死的!

无孔不入的心魔,就这样在黑暗里悄悄渗入人心。

卖身契上鲜红的手印,旱灾年月里幽绿的眼光,程家家主看蝼蚁一般的眼神,翡翠死后骨节断裂的双手。

守墓人,程十三,仇陌,叶清欢,宗泽,李四,孙三,珍珠……

生命中的过客在临死的人眼中如走马灯似的展示他们的音容笑貌,最后凝结成仙灵宫大长老陆百川那张凶恶的脸。

“老道士,你到底为什么要带我修仙……”

我后悔了。

如果不修仙,我不用这么疼。如果不修仙,我虽然也会挨饿,但没不会一直饿。不修仙我只是个小丫鬟,虽然脱不了奴籍可我还能活着。再说我现在奴籍不是也没脱?

我才十七岁,我如果是个凡人,怎么也有三十年好活。

一世心黑手狠的杨小驴子,在无人的黑暗里嚎啕大哭。

天雷地火,凄风苦雨,把密室肆虐得一片斑驳。

如果这时候再有谁问她:“落得今天的下场,你后不后悔?”

杨夕能抱着任何人的大腿,给他下跪,给他磕头,给他认错,就是你让她去当条狗,她也会四只着地的爬过去舔你的手。

“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饶了我吧,放过我吧……”

可是心魔不会饶过她。在被心魔折腾得气息奄奄之后,杨夕的眼中,闪过古存忧的微笑。

“啊,你早就知道。”杨夕的嗓子沙哑,说出一个都能干得流出血来:“一旦走上这条路,后悔也是没用的。”

你在嘲笑我么?

是啊,我居然哭给敌人看,太没用了……

心魔幻境中,那一轮妖异当空的蓝月,“咔嚓——”一声,裂开了。

世界恢复了安静的黑暗。

脊椎骨上的疼痛,和灵魂深处的饥渴,都显得那么柔软亲密。

没有更凛冽的悲惨,你永远不知道之前的痛苦是多么温柔缠绵。

杨夕想起许多曾经看过的,书籍记载当中,那些无法被杀死的大妖,钉穿浑身骨头,镇压在山下。无法被杀死的大魔,抽魂炼魄,封印在无尽的虚空。

动辄千年。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古先生,我突然很庆幸自己救了归池,尽管我当时,并不懂这么多。”

古存忧的骷髅架子,看不出是不是在微笑。

但总之是很安静的。

“你看,古先生,我都这么惨了,都没有把你吃了。到底让你正常的烂掉了。”杨夕眨了眨眼:“我果然还是个好人吧?”

“我觉得我应该被奖励一下。”

“要不,你阎王殿前给我求个情,我死以后魂飞魄散就得了,那些下油锅一百年什么的,能不能算了?”

“古先生,我身上好疼……”

待疼痛,饥饿,恐惧依次挨过去之后。寂寞,终于在漫长的黑暗中显现出它的威力来。

杨夕不知道自己黑暗中被镇压了多久,她只知道修士的身体,比凡人腐朽的速度慢很多。可是古存忧终于也只剩了一副骨头架子。

她把骷髅古存忧摆放成沉思、战斗、散步各种姿势。书念得太少,并不懂得这是亵渎尸体。

她寂寞得发疯。

“古先生,我最后不会是疯死的吧。”

新长出来的“绿尾巴”,实在很厉害。压在断龙闸底下,身体里面脏器缺了一半,它居然还把自己修复得可以上下两边循环。

就是不死。

是啊,树枝砍下来插地上都能活,这些草草木木的,可不就是不死么。

杨夕的下半身甚至恢复了知觉。

神奇的是,明明脚脖子上并没有长出眼睛来,可她就是能知道那一半所在的隔断里,发生了什么。

饕餮就被隔在这一边。

饕餮吃光了这边所有的东西,饕餮看上了杨夕的脚丫子。饕餮的手指太粗,贴着墙根扣来扣去,扣不着杨夕一根毛。

饕餮气坏了。

杨夕想:好香啊……

杨夕大约是真的疯了,绿尾巴像被蛊惑了一样漫漫缠上了饕餮的身体。

天罗绞杀阵——缚。

杨夕悟到了新的境界,她没有死死的去限制饕餮的行动,把它缠成一个巨茧。而是如因随行的缠在它身上。绵绵密密,随着它的动作而动作。

被挣扎就伸长,被撕扯就自动裂开。反正“树枝砍断了,插地上都能活”,那雪白的藤蔓一样的“绿尾巴”,不管断了多少次,随便跟另外的部分一接,就又长回去了了。

杨夕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无敌的壁虎,又觉得自己似乎长成了一株可怕的女萝。

那支饕餮,最终干枯得只剩一张皮囊,巨大的独眼望着杨夕,充满恐惧。

独眼“吧嗒”一声掉出来。

滚到杨夕的脚边。

杨夕把它们也给吸干了。

一室的干净整洁,没有什么能证明一只饕餮,曾经存在过。

杨夕累得满头汗,她觉得自己吸干这个饕餮起码花了十年功夫。不过值得,她不那么饿了,还有点撑。

“尾巴”懒洋洋的不想动。

然后,她便陷入了沉眠。

她不知道,在自己昏睡的的时候,求生的意愿和植物的本能,让她的根系一直往下扎。原本克化不动的芥子石,竟似乎成了酥脆的普通石块,被那柔嫩的白色根须,破土而出。

直到一个声音把她惊醒。

“这咋有点不对呢?江先生不是说,顺着树根挖,挖出来应该是小仙子吗?这咋是棵树呢?”

杨夕猛的睁开眼。

树皮哗啦一下裂开,脱落了巴掌一块大小。 露出一张树心白的脸皮:“谁是树了?就是我呢!”

凡人们抬着树桩子,惊异的看着树皮下漏出来的脸:“小仙子?”

杨夕:“是我。”

年岁最大的凡人老爷爷已经有点眼花了,揉了一遍又一遍:“小仙子啊,你脸上咋有年轮呢?”

杨夕:“……”

细思极恐!

杨夕这才发现自己的处境,手脚腰腿全没了,她现在是一截中间歪扭的树干。

仔细感觉了一下,妈蛋,是真没了!

脖子还有,肩膀还在,但是两只手臂从肘部开始就长在了树干里,没有了。

吃饭的家伙还在,拉屎的地方就没有了。

脸还在,可是后脑勺就没有了。

还在的部分被树皮包裹着,镶在树杆里,没有的部分可咋儿整啊?

杨夕一点都不想因为不能拉屎,给活活憋死。

比死狱更深的地洞里,一群凡人小心翼翼的抬着崩溃中的“树干小仙子”,慢慢往外移动。

劫后余生的感觉太玄妙,杨夕在地洞里被抬了很久,才确定自己从那道断龙闸下活出来了。

被凡人们抬着,杨夕倒仰着脑袋去看来时的路。

真的,走过来了。

“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她其实幻想过无数次,万一能获救……

犬霄、闻人无罪或者卫明阳良心发现,回来把她放出来。或者只是升起第十八道断龙闸看一眼,自己可以告诉他们:“放我出来吧,不用怕,饕餮已经被我干掉了。”

或者仗打赢了,有一天白允浪突然从天而降,披着一身金光下凡似的站在她面前:“师父来接你了。”

她发誓如果是那样,一定要扑在白允浪怀里哭一场:“狮虎虎,人家好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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